第29章 暖日晴风初破冻(2)

“话又说回来,这位宋二小姐失踪,似乎的确是有些蹊跷。”威远大将军之子齐瑞开口道,“上个月还有人时常见到她在京城大街上溜达,可是没过几日便无端端失了踪,里面怕是有什么内情吧?”

“内情?”林淳瑜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若真有内情,便就是她受不住皇室即将到来的双喜临门的刺激,故而离京出走吧!”

苏墨却在此时低叹了口气:“难得出来散心喝个小酒,淳瑜你却净提这些扫兴的话题,这酒也喝不下去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林淳瑜忙的也起身:“这不是说笑呢么?你不爱听,那我们不说这个便是,说说迎春阁新来的那几个小姑娘也是不错的。”

“罢了罢了。”苏墨摆手道,“今日也够了。近来这京中流言越来越多,我还得留着时间进宫挨训呢。”

林淳瑜闻言立刻面露同情之色,强忍笑意道:“如此我可就不拦您了,王爷一路走好。”

苏墨出了东来居,刚要上轿,忽然便闻得一个女声由远及近,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二爷”,直至被他的侍卫拦下。他转头看去,微微一拧眉后,认出绿荷来。

绿荷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的衣衫也沾了尘土,满脸焦急,看起来倒的确像是来者不善。

苏墨淡淡一挥手,侍卫方放了绿荷过来。

“绿荷?”他似是有些拿不准她的名,“你这是怎么了?”

绿荷擦了擦额上的汗,如实道:“我刚刚被侯府赶出来,老爷不肯派人去寻小姐的下落,我便只有来求二爷了!”

“求我?”苏墨微微一挑眉,笑起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寻你家小姐?”

“为什么是帮我寻呢?”绿荷道,“二爷就不能帮自己寻么?”

苏墨似乎觉得有趣:“这说法倒是新鲜。你既是你家小姐近身侍婢,便应该知道,我与你家小姐并无瓜葛。”

绿荷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我只知道,当日二爷同小姐一同跌下山崖,是二爷用自己的血救回小姐。若是没有瓜葛,何需以命相救?”

苏墨嘴角一勾,看向绿荷的目光之中,似乎隐隐带了一丝赏识。

“二爷怕是还不知道,我家小姐失踪前,被老爷鞭打了一顿,已经是奄奄一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听到二爷将要大婚的消息才出走的,可是我知道,小姐的出走,必定与二爷有关系。只求二爷,不管是看在大小姐的份上,还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把小姐找回来吧。”

“好一张利嘴啊。”苏墨揉了揉眉心,“奈何,说不动我。”

语罢,他弯身便进了轿子,逍遥而去。

绿荷却是个极有毅力的,见他不答应,便始终跟在他轿子后面。

苏墨进宫,她便候在皇城外;苏墨回府,她便等在王府门口;苏墨日日吃喝玩乐,她便日日守在他吃喝玩乐之处。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王爷,那姑娘还等在那里呢。”这一日,溶月送苏墨上朝的时候,又一次看见远远站着的绿荷,不由得笑道,“不知她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求王爷?”

“无关紧要之人。”苏墨淡淡应了一声。

“那,不如让妾身去打发她走?”

“不必了。”苏墨却答道,“你先回去。”

溶月转身进府,苏墨这才唤了绿荷过来。

她一连数日跟在他后面,女子脚力到底比不得轿夫,如今她双鞋早已磨破,十趾亦隐隐看得见血迹。

苏墨倒真似无可奈何了,一面缓步朝前走,一面问她:“我且问你,若你就快饿死,而前方恰有美食当前,偏偏却在一个陷阱里,你跳下去自可饱食一顿,可却必定会困死在陷阱中,你怎么选?”

“不知道。那事情未曾发生于我,我不知道怎么选。”绿荷答道,“但我知小姐会怎么选——她必定奋不顾身跳下去,宁愿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人早晚是要死的,至少死前满足过,不也很好吗?”

南山山顶,终年云雾缭绕之地。如今虽已是春夏交替之季,仍要等到每日正午时分,云雾散去,方才看得清远方的山脉大川。

如此便每日都要等上半日才能看得见那气吞山河的景象,锦瑟却只觉得并不难等,每天坐在悬崖边,痴痴守望云雾消散那一刻。

有时候日头并不好,等到中午也未必能看见想看的景致,她便与自己手心那条散不去的伤痕说话。

“看见那条长河了吗?”她打开掌心,朝向远处可见那条大川的方向,“我最近常常想起那些杂书上写到过的忘川,于是就总是觉得,忘川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唯有这样的波涛汹涌,才能使人忘却记忆啊。只可惜却不能验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因为忘川,要死了才看得见。忘川上面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就可以见到孟婆……”

其实她也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总是叙叙的说着,从这件事,跳转到那件事,没头没尾。

“……最近我身上的伤口又痛了,每天晚上都痛得我睡不着,像火烧一样。我可能就要死了吧?死了,也就能见到真正的忘川是什么样子了……”

“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已经转世为人了呢?如果是,她会投生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一定是极好的,因为姐姐生前就那么好……”

这一日,等了许久也不见太阳,锦瑟便自顾自的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

原来是个阴天。她有些失望,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两步,脚步便蓦地顿住了。

前方,就离她十几步开外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

锦瑟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每一条鞭痕处都疼,钻心的疼。

可是她却抱着头缓缓蹲了下来,一声又一声的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

苏墨脚步略有些沉重,缓步上前,手轻轻抚上的锦瑟的头:“我是真的。”

“不是的!”锦瑟抱着头,慌乱的摇着,“不是真的,是我在做梦,是我在胡思乱想,你不可能是真的……”

苏墨缓缓蹲了下来,摊开右手心,放到了锦瑟眼前。

上面,与她左手心一模一样的一条伤痕,是那日一同跌落悬崖时,她藏在手心的簪子同时划伤了两个人,留下了相同的印记。

锦瑟呆呆的看着,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到那伤痕上。

“锦瑟。”苏墨唤她,左手轻轻抚上她的头,极轻的将她靠向自己怀中,“我是真的。”

锦瑟茫然的靠在他肩头,过了许久,却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拼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自己起身就要逃开。

然而身上的伤口却实在是太痛了,才跑出两步,她身子突然便一缩,往地上摔去。

苏墨转身将她接在怀中,只觉得她身子奇轻,却触动了锦瑟身上正疼痛难耐的伤口。

“痛——”原本就已经形容憔悴,如今脸色更是赫然煞白,苏墨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晕了过去。

馨香雅致的房间内,凝神静气的熏香淡淡流转,高床软枕,舒适得让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锦瑟醒过来时,的确是很久没回过神来。

她只记得自己先前的房间,简洁素雅得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怎么会一睁开眼,就变成了华丽绣房?

床帐上一条碧绿的丝绦垂下来,就落在锦瑟眼前,她怔怔的盯着瞧了片刻,张开口吹了吹。

丝绦动了动,却仍旧没有被吹开,于是锦瑟鼓了一口很足的气,再次朝它吹去。

苏墨推门而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她鼓着腮双目圆睁的与那条丝绦较劲,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锦瑟回过神来,看见他,倏地又转开了视线,面朝里躺着去。

“身子还痛不痛?”他将那条丝绦归于原位,在床畔坐了下来,沉声问她。

锦瑟凝着眉望着自己眼前的一片帷幕,其实还是没怎么想明白现在的情形,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房门适时响了起来:“公子,水和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墨答应了一声,才又看向锦瑟:“你若不起身,我便抱你出去了?”

锦瑟身子一僵,终于转头望向他,满目茫然:“什么?”

“不是说伤口痛吗?”苏墨淡淡道,“我让大夫为你准备了泡澡的药材,以后每日泡一泡,伤口便会好得快了。”

锦瑟眼神一闪,又顿了顿,终于问他:“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这好像是从第一眼在好逑崖看见他,她就该问的问题,可是这事情不可谓不诡异,以至于她竟始终不敢开口询问。直到此时此际,她终于再也忍不住。

望着他脸上的平和,她仿佛仍然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那些冷漠,那些绝情,那些恶语相向,都到哪里去了呢?

“锦瑟。”苏墨低下头来,掌心贴上锦瑟的脸,沉默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