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鸣鸟不飞(2)

苏慕晴点头,眸中却多了些深邃。太医院出这么大事,满是眼线的北堂风不可能不知。既然他想坐观山虎斗,而她又刚好赋闲无事,那她就勉为其难的代他管教管教这调皮捣蛋的弟弟好了。

慕晴单眉略挑,似是做了决定。于是走上前,一把甩开自己碍事的长袍,如同赌坊中的枭雄般单脚踩在小凳上,敲了敲桌子,望向北堂齐道:“那么,压上本宫后位之赌,就开局吧。”

北堂齐见苏慕晴应了赌,脸上这才显出了些愉悦,而后将桌上方才被端上的两个药盅推到慕晴面前,开始为她做简单的解说。他给她的赌局其实很简单,他会给她两盅药。一剂,用作调理,另一剂,则是痛药。无论拿错或反悔,都算她输。

慕晴反复看了看眼前的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这还真是小孩子的方式。如同猜左右手的硬币。这时慕晴扬唇反问:“本宫只要喝下真正的伤药,便是本宫赌赢?”她特意强调了下北堂齐的话,语调深幽,似乎有些玄机。

“当然。”北堂齐道,倒没有反驳慕晴。

慕晴笑了下,转而看向桌上的药盅。这痛药,她也有所耳闻,那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为了惩治宫女而特别调制的。其痛如万蚁噬心,若是身体稍弱者,说不定会一命呜呼。更说不定,他就是刻意想要了她这条命。

慕晴冷笑一声。这好弟弟,当真不知道她苏慕晴的命,对北堂风有多重要,帮了倒忙都不知道。北堂风果然对谁都不信任,尤其是提防着自己的血亲,没对北堂齐透露半分关于她的事。否则,北堂齐再怎么单纯,也不会做出这等会坏了北堂风好事的赌局。

“皇后,请吧。”北堂齐说罢,便环胸后靠,脸色悠哉,仿佛已经预料到某种结果。

慕晴探出指尖,白皙中还稍稍透着些血红。她先是捏住了左边的雕花小药盅,见北堂齐眉心微动,样子有些凝重,于是她又换向右边。慕晴连续换了几次,表情虽丰富,却没有一点要拿起来的意思,才几个来回,北堂齐终于忍不住,厉喝道:“皇后在愚弄本王吗?”

慕晴咋舌,摇了摇指尖,“本宫只是见王爷表情略显丰富,本宫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你……!”北堂齐一时语塞,一张俊脸竟多了些浮红,随即压低声音道,“皇后勿再戏耍本王!”

慕晴扯开唇,轻轻的笑了,倒是真觉得这北堂齐有几分可爱,至少比北堂风可爱的多。只可惜站错了阵营,和柳惠蓉为伍。否则,她定会好好待他。

慕晴惋惜摇头,终于正视那药盅,她慎重的拿起了左边的杯子,在指中攥了攥,终于慢慢饮入,汁液沾在薄唇上,不经意的为她点缀了几分妩媚。只可惜这太医院的汤药,奇苦无比,惹得她舌尖刺痛,当真笑不出来。

见慕晴将药盅的汤汁全部饮入,北堂齐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他身子前倾,本欲说什么,却见慕晴忽然又拿起了另一个小盅,举过脸庞,微微一笑,就这样在他面前一并饮入,一滴不剩。

北堂齐猛的一愣,脸色都转为了铁青,周围人更是一片哗然,无不被苏慕晴此刻的举动惊住。唯有慕晴悠哉的将两个小药盅翻过来向下倒了倒,然后洒脱的丢开一边,一边轻轻擦拭嘴角的液汁,一边笑对北堂齐道:“王爷,本宫,赢了哦。”慕晴含笑淡语,眸子瞥了下在桌上左右滚动的药盅,“可是一滴不剩哦。”

北堂齐眼瞳一缩,蓦然起身望向慕晴,眼中迸射出怒意,“皇后戏耍本王?”

慕晴忍不住叹息,委屈说道:“这可是王爷说的,只要那盅真药下肚,便是本宫赢。”

此语一出,北堂齐确实愣了一下,也终是明白为何苏慕晴要换个说法,重复他的赌约。

他唇角微抽,怒不可遏的望着苏慕晴从容的笑颜,此刻才明白自己是中了这个女人的套了。

“你……!”北堂齐深吸一口气,狠咬唇,当真有气撒不出。

“可别忘了王爷的承诺。”慕晴接了北堂齐的话,“那么,本宫可以拿药了吗?”

见北堂齐不语,几名太医也深知是王爷默认,于是紧忙小碎步的找了药,包成小包,恭敬的递给慕晴。慕晴微笑着收了药,心中低喃,看来这些太医会老实一阵子了,今日陪这小弟弟玩了把游戏,倒也不虚此行。

“那么,本宫先行一步了。”慕晴接过药,略微笑了下,本回身要走,可刚一动弹,脚下却忽然不稳,几步踉跄,令她险些摔倒。于是慕晴紧忙扶住桌边,突然的力道甚至将她腕上的碧色玉镯撞碎,分成两半落于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周围一片寂静,旁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半响,慕晴才勉强撑住疼痛不堪的身子,她用力顺着气,随后努力挤出抹笑容,“这药,还真够刺激的。”

北堂齐望着她多日来的新伤旧病导致的病弱身子,眼中闪动着不解,“为了皇后之位,竟然连命都不要了吗?”

“本宫死不了的。”慕晴低语,唇角始终挂笑,额角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使得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还真不是她苏慕晴想霸占这皇后之位,而确实是某人其兄不想放她走。

“凭你现在的身子骨,用不了几天,便会毙命。”北堂齐说道,见慕晴连扶着桌子的手都在颤抖,便想上去稍加搀扶,结果却被慕晴扬手给挡了回来,“不用王爷费心。”她转眸轻语,声音虽然有些颤动,却依旧从容。

北堂齐蹙眉,想搀扶她的手悬在半空,而后有些不悦的一把收回,使得锦丝袖口手边隐隐摆动。

好个傲骨的女人,他还真是刮目相看了!

慕晴闭上眼眸,意识开始逐渐凌乱和飘忽。她确实承认,这剧痛之药,还真是难受的不行,这才刚开始发作,便已经有些理不清头绪了,若是再等一会儿,估计也就一命呜呼了。

“还真是迟啊……”慕晴喃喃自语,眸子无力的微垂,袖中纤指微微攥起。

其实,她喝了那两盅药,并非意气用事,而是在赌一个人。若是她单独喝那两杯的任意一杯,她其实都是输,可难得拿回的后位,又岂能双手奉还。所以,她便下了最后的赌注来赌这第三条赢路。既然赌,就赌的大一点,这才是她的作风。

如果她赌赢了,那么那个人,当是快到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挺到那人到来之时。

思及此,慕晴微微一笑,总觉得脑海有些飘忽,似乎有些凌乱的记忆在搅动着自己,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相。她似是隐约看到了一个人,正温柔的拥着自己,可下一刻,却忽然有一把火自外撩起,将她与那人断然分开。慕晴眼瞳蓦然一缩,似是感觉自己心口像是被人扎入一刀,无情的剖至深处。

方才看到的……火的另一面之人,究竟是……

慕晴忽然启唇,脸上露出了怔然,而在下一刻,她的眸却越来越沉,只觉像是被切断了生命般,蓦然没了意识。她缓缓闭了眼,耳畔的声音也愈发的遥远,她向后仰去,直到自嘲的一笑。

或许,她要输了。

就在慕晴完全失了力道,即将缓缓滑落在地的瞬间,门外骤然响起一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的传报。伴随着整个太医院顿时响起的“万岁”之声,一个轻柔的臂弯接过了她无力的身子,那股孤傲的寒香也随之将她全部包裹。慕晴微微颤动了下无力的双眸,唇角悄然扬动了笑。似乎,每次将死之时,自己都会呼吸到这股沁人的香味。第一次觉得,这抹香,让她好安心。

慕晴绽笑,而后便靠在那温暖的胸膛上,唯听耳畔幽幽传来一声轻责,“让人操心的女人……”

苏慕晴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飘渺的白雾中,仿佛总能隐约望见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那人站在皇城的高阁上,望着广阔的天,墨发轻扬,美若仙羽。他轻捻玉笛正吹着一支曲。曲风悠扬,却卷带着孤寂。他就如同一只被关在世上最华贵的笼中鸟儿,淡漠的深眸总是不经意的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他垂眸,忽然看向她,一句“晚儿”,激起了慕晴心中一寸最隐蔽的深波。他含情脉脉,声音轻缓,那份温柔让人动容。她想上前抓住他的手,却在碰触的瞬间,被一阵揪心的痛楚惊醒。

慕晴忽然坐起,呼吸急促而用力,身上阵阵发冷,似是还未从方才的画面中逃离。她似乎已经不止一次梦见这个看不清相貌的男子。慕晴用力的按压了下自己微痛的额,着实有些仓皇。

这个男人是谁,而他口中的晚儿又是谁?

忽然一阵沙疼使得慕晴蹙动了眉头,她低眸,看了眼身上的伤,这才想起来今日发生的事。于是眼底透露出一丝恍然,唇角不由的绽开了一抹笑。

想必,北堂齐是气坏了。她没坚持到最后,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