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孩子们集中起来,浩浩荡荡来到百子庵,院内院外跪倒一片,祈求慧觉菩萨去找山大王评理,要回靳羽西和莫愁。桑葚坐在莲座上紧锁双眉,这是她上任以来办的第一件公务,千万不能让乡亲们失望而归。可是这百子庵隶属于佛教,她们的最高领导是南海观音和如来。山大王据说属于道教,而且可能还是道教里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头目,他们之间互不隶属互不干涉内政,几十万年来和睦相处,相互间没有任何业务往来。况且那靳羽西和莫愁不知道犯了道教里边的那一条戒律,惹怒了山大王将他们两个收留,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以前绝不能贸然行动。智能大师一筹莫展,这个新主持是走后门当上领导的,对于百子庵的那一套规章制度一窍不通。几个小尼姑站在一边看热闹,把个慧觉菩萨急出了一头汗珠。正在这时,半空里响起了一阵木鱼声,只见一个癞头和尚如期而至,那和尚站在半空高声叫道:尔等都起来吧,你们找错了地方,慧觉菩萨根本不管刑事案件,山大王劫持了你们的男人,你们只能找镇元大仙去喊冤。
女人们说,我们不认识镇元大仙,我们从小只知道百子庵。我们还知道慧觉菩萨扬善弃恶,人间什么事情都管。
癞头和尚说,慧觉菩萨管不了镇元大仙。尔等随我来吧,我把你们带到山大王面前。大家正待起身时只见半空里一道电光一闪,那山大王骑着一头麒麟按落云头,站在女人们面前,道声,贫道不请自来也。山大王一点也没有那种大神的架子,亲自把跪在前边的几个女人扶起来,对她们说,他也知道女人离不开男人,把靳羽西和莫愁抓到山上实属迫不得已。不论佛家和道家,虽然主攻方向不同,但都是为众苍生谋福祉,大家都希望和平,主张消灭战争,他主要担心那种喷火的工艺传到人间,为某些统治者所利用,制造武器发动战争,无数生灵惨遭涂炭,我们道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慧觉菩萨知道癞头和尚就是根叔,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山大王。只是听说过山大王是人类的祖先,名叫伏羲。不说别的,但见那伏羲屁股底下的坐骥就显得与众不同,这么大的领导造访百子庵,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她不敢有任何怠慢,离了莲座,吩咐厨子准备斋饭。把伏羲和根叔请到客厅,亲自为二人献茶。那山大王也不推辞,落座后泯了一口茶,然后说:麻烦谁去通告一下,让那些民妇们派一个代表上来。根叔离了座位,来到院子里,对女人们说,山大王让你们派一个代表上来,那些民妇们争先恐后,一个个都表示要跟山大王说话。山大王听得院子里乱糟糟一片,只得放下茶杯,来到院子里,耐下心来听完民妇们的倾诉,然后说,他理解女人们的苦衷,要让你们的男人回家也不难,山大王打算立即放靳羽西和莫愁回家,帮助女人们干活。接着张开袍袖,放出了两条老牛,只见那麒麟腾空而起,驮着山大王远去,远远地,传来山大王的叮咛:那两条老牛乃是靳羽西和莫愁所变,望好生伺候。
黄河岸边的黄土地,被老牛一遍又一遍地翻耕,女人们把骨刺种进田野,收获着儿女,轩辕子弟学校的读书声给这古老的黄河增添了翻新的感悟,太阳每天都会重生一次,燃烧着光明,所有的生命都遵循着那条亘古不变的规律,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周而复始,把世界点缀。
岁月像一道弧线,从我们面前划过,不留痕迹。早晨醒来一看,发现了我的玉环已是满头白发。黄河岸边的渡船,将要载着我们的儿子,起航。他们要到临安的天外天大学应考。本来,金国的大定皇帝也在东京张榜招贤,建立皇家学院。可是这些黄河子孙们不忘国耻,立志报国,偏定要到临安谋职。孩子们排在一起,向那些仙逝的列宗列祖们焚香叩头。我们这些老人们互相搀扶着,来到黄河岸边,为我们的孩子们践行。髯梭、赵清(苦瓜)、米糠、和狗剩四个孩子站在船头,向我们作揖告辞。这时,女人们抱成一团,失声痛哭。男人们强忍着骨肉分离的悲痛,向孩子们招手作别,船开了,顺流而下,渐行渐远,髯鸣泪眼婆娑地问她的妈妈,哥哥们都走了,为什么不叫她去那东京;玉环把女儿搂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妈妈舍不得让你远行。其实,妻子不愿意把真实原因告诉女儿:当年我们国家的最高学府还是谨遵圣祖遗训,不招女生。
军营的大帐已经破旧不堪,四面透风。兵士们钻进泥巴糊成的茅屋里,把根植入女人的体内,守望收获。我在父母亲的石屋旁边,为自己和玉环建造新屋。寒风凛冽的早晨,我们还在酣睡,突然听到石头撞击门板的响声。我急忙穿衣起床,打开屋门一看,门口站着老树皮。
许多年不再往来,总以为老人已经作古,自从那年莫宇城被蛮夷占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莫宇。既然当朝政府决心跟金国媾和,民间人士就是有再大的救国热情也不管用,我们知道自己的实力,跟强敌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蛮夷占领拓州最初那几年,我们还利用农闲时间操练兵马,总期盼有朝一日能有用武之地,可到后来,王师匡复北国的愿望变得遥遥无期,大家心灰意冷,也不那么热心弄枪舞剑,各人都忙各人的事情。想不到老树皮仍然恪尽职守,独自一人在莫宇县城处理民间纠纷,而且一坚持就是数十年,使你不得不佩服。
我把老树皮迎进屋子,关切地问老树皮吃了没有。看老人家衣衫褴褛,嘴唇干裂,知道老人受了不少苦。玉环赶快为老人做饭,老人断断续续告诉我,莫宇县城已经被鞑靼占领。为首的将领叫做什么鞑姬轩梅,就是那一年跟我比武的那个鞑靼人。鞑靼人甚至狂妄自大地宣称,莫宇县自古以来就是鞑靼人居住的领土。我即刻穿上铠甲,纵马来到莫宇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姬轩梅老兄亲率大小将领出城迎接。我翻身下马,相互间作揖问候,姬轩梅亲自携起我的手,一同进城。看那县城里商店照旧开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心里不免感慨,看来老百姓不管谁来领导,只要吃喝不愁就行。
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口,看那县衙门眉的匾额上已经书写上一行鞑靼文字。方才相信老树皮的话,莫宇县城已经成为鞑靼人的领地。我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脸色紫胀,又不好发作。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摆弄。姬轩梅老兄把我一直带到后堂,其他人都退下,只见一桌丰盛的酒菜旁边坐着一员鞑靼猛将。那猛将也不起身相迎,只是对我微微颔首。我看那将军威严凶猛,知道有些来头,桌子上只摆着三双筷子,三只酒斛,方才理解了姬轩梅老兄的良苦用心。大家分主宾坐定,姬老兄举杯相邀,我端起酒斛,见酒斛里显出髯翁的身影。我闭起眼睛将酒喝下,耳朵旁响起了髯翁的声音:丢儿,蒙汉同属于一个祖先……我不知道髯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身边的两个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姬轩梅又为我把酒添满,我知道这个老兄的酒量,举斛相邀,那个将军和姬老兄也不推辞,端起酒斛一饮而尽。这时,将军说话了,声如洪钟:他说他叫也速该,来劝说髯将军加盟。这里没有别人,说话也不隐晦,也速该仰慕大将军久矣,知道大将军乃是嬴氏的后代。其实,咱们蒙汉两家本是同一个祖先,老祖宗叫做轩辕,轩辕黄帝一生共有二十五个儿子,我们鞑靼家族和你们赢氏家族都是黄帝的分支,占领莫宇实属迫不得已,还望大将军能够理解。
我相信也速该的话,蒙汉民族属于同一个祖先。但是古往今来骨肉相残的典故多得很,当朝皇帝赵构为了坐稳皇位,竟然跟蛮夷签订城下之盟,割让大半个中国,把自己的父兄置于死地。政治、阴谋、皇位,那一个野心家在拓展疆土时不编造一大堆神圣的理由?
我一斛接一斛地饮酒,也许只有喝醉才能掩饰自己的失意。我没有答应也速该要我加盟的要求,我是汉人,赢氏家族的后代,我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先,去为鞑靼卖命,换得一官半职,落得千古骂名。但是我也没有回天之力去匡复江山,只能眼看着鞑靼去蚕食我们的疆土。想当初姬轩梅带领着族人要在莫宇放牧时米粒坚决反对,看来我还是没有先见之明,养虎为患,落下了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