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秋节

到了千秋节那一天,不光是红衣裳赏了下来,连宫花也赏下来了,宫女们一年到头也就是在万寿节、千秋节、过年这几天能穿红戴绿,描眉画眼,不过也不敢过份,只是淡妆而已。

秀儿上辈子化过裸妆,虽说化妆工具不同,但技巧都差不多,简单一化妆,果然眉目又俊美了不少,只是这个时代的口红化法,秀儿有点实在没办法接受,所谓樱桃小口一点点,就是上下嘴唇各化一点点的口红,显得怪异极了。

秀儿不是喜欢张扬的性子,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显个性的时候,只得照着姑姑们教的样子,给自己画上了,山杏一个一个的从头到脚检查她们的妆扮,见都十分得体,满意得笑了:“今个是太后的千秋节,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各位小主,各权贵亲眷、各府的诰命都要来贺寿,你们一个个都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落了慈仁宫的面子。”

“是。”

皇太后虽说憋屈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做了太后上面还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可该有的礼遇是一点都不差的,太皇太后怜惜这个侄孙女兼儿媳妇,虽说人到礼也到了,却只是呆了片刻就走,不肯在这样的日子也占她的风头,寿宴之上,皇上居左,皇后居右,一个替太后布菜,一个替太后把盏,一副平常人家孝顺和乐的样子,太后也是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秀儿谨慎地伺候着宴席,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这样的日子里出彩不要想,要想的是丁点错误不能犯,来饮宴的大小主子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想法,一个个都是略伸几下筷子,浅尝即止,规矩极了。

给太后敬酒贺寿,虽有互别苗头的想法,可也不敢过份,当面都是亲姐姐、热妹妹的叫着,秀儿心里模拟的众妃争宠互别苗头的戏码根本看不见。

只有和硕建宁公主脸色略差一些,秀儿心里默默一算,大约也明白了,康熙是年初的时候下的撤藩令,太后千秋是十月初三,吴三桂虽大面上仍未有动作,却也一样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建宁公主虽身为公主之尊,却也是处境尴尬。

果然公主敬酒的时候话说得值得人玩味:“建宁给太后贺寿,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愿建宁能与太后常相见……”她本是皇太极幼女,生母微贱不得宠,十三岁嫁给吴应熊为妻,吴应熊在京中名为额驸实为质子,对她百般疼爱,她的好日子可以说是在嫁给吴应熊之后才开始的,只是吴应熊身为质子,到底有没有与妻子交心,谁也不知道,如今情势如此微妙,身为质子的丈夫能否保命尚在两可之间,她日夜忧思,削瘦不已,哪有鹿鼎记里那位刁蛮公主的一丁点影子,只让人觉得瘦骨伶仃憔悴单薄,唯有皇家公主的一身傲气在,让人不敢小视。

“建宁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咱们身为姑嫂,自是要常相见的。”皇太后说道,“这话说得不好,罚你连喝三杯。”

“是。”建宁果然连干了三杯,坐回原位,秀儿心里叹了口气,她清宫剧看得不多,大约也知道吴应熊身为质子下场不好,建宁公主活没活下来,她真忘了,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一个小小宫女,又能可怜谁呢?

千秋节过了没多久,秀儿从与太后往来的妃子们口中听到,吴三桂反了!建宁公主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接回了宫,就住在慈宁宫里,与丈夫与儿女完全的隔离开来了。

太后也念了几句天可怜见的之类的话,又吩咐下去:“她回来的如此匆忙,怕是衣裳什么的带得不多,山杏你挑捡几件我未上身的衣裳,给她送过去。”

“是。”

山杏挑捡出来了衣裳,跑腿的活自然不能由她来做,她招招手,秀儿和凤儿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你们俩个去慈宁宫走一趟,给建宁公主送东西,记得早去早回勿要贪玩耍,更不要分开。”清宫规矩,宫女出门必定得两人一齐,单人独行是要打板子的,山杏又解了身上的腰牌,“这是出宫的腰牌,不要弄丢了。”这是另一个规矩了,无旨出宫门,打死不论。

秀儿接了东西,又把腰牌系在衣襟子上,不敢有丝毫大意,说起来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出慈仁宫的宫门呢。

秀儿和凤儿规规矩矩的走了,走了宫门之后,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快活,“秀儿姐,你知道建宁公主是谁吗?”宫女就知道眼皮子跟前那些事,凤儿千秋宴时离主宾席远,又没有大宫女给她讲那些事,不知道建宁公主的来龙去脉也平常。

“建宁公主是太祖爷的幼女,先帝爷的亲妹妹,圣上的亲姑姑,十三岁时嫁给了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为妻。”

“那岂不就是造反了的吴三桂的儿媳妇?”

“嘘!”秀儿示意凤儿小声点,“我让你知道这些事是怕你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冲撞了旁人,可不是让你乱发议论的。”

“我懂了。”

“你也不用怕,咱们是慈仁宫的宫女,旁人不敢为难咱们,只需要抬头挺胸,莫要丢太后的脸面。”

“嗯。”凤儿是真正的十三岁,头一次出宫办事,自是怕得不行,见秀儿如此淡定,也就放下心来了。

慈宁宫离慈仁宫不远,两人到了地方,慈宁宫的人果然对她们十分客气,“不知两位姑姑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我们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给建宁公主送东西的,还请公公帮着通传一声。”秀儿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应对。

守门的太监不敢耽慢,找了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让他进去传话,那小太监回来在守门太监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守门的太监又露出了笑脸。

“请两位姑姑进去,小伍子,给两位姑姑带路。”

“多谢公公。”秀儿和凤儿福了一福,一前一后的跟着那个叫小伍子的太监向前行。

慈宁宫与慈仁宫行制布置都差不多,建宁公主被安置在西跨院里,秀儿到这里才发现,来的人不止她们这两个,站在外面等侯的宫女身上的腰牌和饰品,大约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了。

她们到了门口,一个年长的宫女迎了出来,“两位姑娘请稍等,公主在会客。”

“是。”秀儿和凤儿捧着东西后退了两步。

正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里面一声轻脆的茶杯响,“我这里屋小茶薄,不敢让贵客久呆,招待不起纳兰娘娘。”

纳兰明珠是力主撤藩的,建宁公主八成是把帐算到了纳兰氏身上,此时纳兰氏还是无封的庶妃,自然是任凭公主羞辱,不敢有半点反抗。

果然纳兰氏脸羞红得如同红布一般,低头出来了,等在外面的宫女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挥开了。

秀儿赶紧拉了凤儿再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一条道来,纳兰氏快步走了。

刚才出来的那位宫女,又再次出来,“公主有请。”

秀儿心道难道建宁公主是有意在她们这两个太后派来的宫女面前赶纳兰氏示威?这个建宁公主,倒真有所谓的满洲姑奶奶范儿。

秀儿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一丝都不敢停,进了屋后先施福礼,她们替太后办事,代表的就是太后本人,福礼已经是礼遇了,“太后说公主殿下回来匆忙,怕是没带几件衣裳,特意挑了几件没上过身的衣裳来给公主穿。”秀儿眼睛略一扫,已经看见清楚建宁公主招待的都有谁了,钮祜禄氏、马佳氏、佟佳氏,原先应该还有纳兰氏,只不过纳兰氏被发作了一通,出去了。

钮祜禄氏此时脸上淡淡的,丝毫没有因为纳兰氏出丑而表现出来幸灾乐祸,是啊,纳兰明珠力主撤藩,他堂妹在宫里因此受了建宁公主排暄,没准儿还会更得康熙的怜惜呢。

这些都是秀儿默记在心里的,她是受了太后的懿旨出来赏东西的,没必要与众妃见礼。

“有劳太后惦记了。”坐在主位的建宁公主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眼睛发红,显然是哭过,“该是本宫去给太后请安才是。”

“太后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还请公主珍重才是。”秀儿说道。

“本宫自是感念太后恩德的。”建宁公主跟她们这样的小宫女也没有什么可交际的,略一使眼色,又是刚才迎出来的大宫女过来,送秀儿和凤儿,临走的时候还塞了两个荷包给她们俩个。

“谢公主赏。”秀儿福了一福,这宫里不管是谁,不管是往宫里还是宫外赏东西,送赏的人就没有空手而归的,要不怎么有破落妃子皇亲,宁可不得那些不值银子也没人敢往外卖的锦缎瓷器,也不乐意受赏呢,一年到头赏个十几二十回,稍差一点的人家能被赏到揭不开锅。

秀儿和凤儿跟着引着他们来的小太监出了慈宁宫,凤儿见路上没什么要紧的人,这才敢把荷包拿出来看,“呀,这银裸子足有三两重呢。”

“这是咱们第一次受赏,银裸子再重也要交给山杏姑姑。”秀儿说道。

凤儿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一下子就明白秀儿的意思了,谁不知道出来赏东西是有油水的,更不用说建宁公主身为平西王的嫡长媳,豪富异常,赏赐必定不薄了,山杏让她们来送东西,就是给她们油水捞呢。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道上传来鞭子响,这是皇上要到了,秀儿和凤儿赶紧避到墙边,低头瞧自己的脚尖,清宫许是受了前明皇帝荒淫的教训,约束宫女甚严,她跟凤儿要是敢有犯天颜,怕是不等回慈仁宫的大门,就会被乱棍打死。

秀儿看见的最多也是一双又一双的脚罢了,来人也没把墙边的两个宫女当回事,只是往她们身上略扫一眼,就从她们的衣饰上认出是慈仁宫的人,知道太后八成是非正式的送建宁公主体己的东西了,心中感叹太后是个仁厚的,也就挪开了眼,不再在意了。

待圣驾走了,秀儿和凤儿都长出了一口气,“圣上这是去慈宁宫吗?”

“千万勿要妄测圣意。”秀儿说道。

凤儿有些崇拜地看着秀儿,都是同龄的宫女,秀儿怎么就硬是比别人稳重知礼好几分呢,老成得倒似是修炼成仙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