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错位 十

那是一个星期天，上级为郭县长配备了新车，郭县长自驾崭新的桑塔纳，带着夫人和孩子，一家三口去山河村看望刘红。七月的黄土高原，艳阳高照，车窗外起伏的山峦一片墨绿，转瞬间郭涛在县长的职位上已经干了十余年，前任县高官升迁了，郭县长心存期待，希望下一任县高官是他自己，结果前不久，新任县高官已经到位……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便借酒浇愁，那天晚上他当真喝醉了，大骂自己无能，狂扇自己的耳光，妻子和儿子吓坏了，紧紧地搂住郭涛痛哭。幸亏没有人看见郭县长的失态，第二天郭县长依然坐在办公桌前跟人谈话批阅文件，只是看起来眼圈发红，人有些疲倦。

媳妇和儿子在后座上说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其实陕北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好，温柔贤惠吃苦耐劳，郭县长不后悔自己娶了个陕北媳妇，只是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见过世面，回bj探亲时带着老婆，跟bj的女人比起来，显得有些粗俗和笨拙。不过郭县长不会嫌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老婆最大的优点是百依百顺，人也长得漂亮。

汽车在刘红家的门口停下，刘红听到汽车声响马上走出窑洞来到院子，看汽车上下来郭涛叔叔一家三口，脸上马上显露出惊喜。姑娘穿一件白色的确良上衣，扎两根羊角辫，看样子正帮助妈妈做饭，腰里缠着花格子布围裙。这已经是郭涛叔叔第三次到访刘红的家，前两次都被老大刘全喜无情地驱逐，看样子郭涛叔叔真心关怀刘红这个知青的后代，郭涛叔叔的到来让刘红感动。

院子很大，夏末初秋，菜园内各种蔬菜茁壮成长，葡萄架下支一张石桌，刘红妈妈把招待客人的各种水果端上桌子，说窑洞内正在做饭，坐在院子凉快。刘红热情地给叔叔姨姨泡茶，看起来刘全喜去世后这母女俩生活得不错。

郭涛叔叔拿起一只梨咬了一口，问得直接：“听说你高考落榜了。”

姑娘没有不安，显得大方：“是的叔叔，妈妈养活我不容易，年纪大了需要我照顾，我也不想念书了，念不进去。”

“这不行！”郭涛叔叔显得严肃：“理由我就不多说了，我马上安排你复读。”

姑娘还是满脸笑容：“叔叔的好心我领了，我不是念书的材料，当农民挺好。”

屈尚德从苹果园回来准备吃饭，看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车，当年能买得起小车的老百姓不多，不用猜就知道来了贵客。小伙子站在院外踯躅了一会儿，梳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大大方方走进院子，看葡萄树下坐着郭县长一家三口。

屈尚德认识郭县长，郭县长未必认识屈尚德。小伙子显得沉稳，首先跟郭县长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进入窑洞内洗脸，重新出来时换了一件干净的背心，裸露着丰满的健肌，显得神采奕奕。

郭县长瞬间明白，这小伙子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主人，在郭县长看来这是一桩风月案，小伙子肯定在姑娘身上使了什么手段！郭县长脸色铁青，看样子要给屈尚德难堪。屈尚德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一脸茫然，关键时刻县长夫人向丈夫使了一下眼色，领导终归是领导，郭县长没有发作，只是临走时对屈尚德说：“小伙子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郭县长走后妈妈神色慌张地对屈尚德说：“娃呀，我看你还是出去躲一下。”

小伙子一脸茫然：“躲啥？”

老婆子过来之人，对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有深刻的体会，老婆子当然不懂其中的内涵，只是说：“娃呀，自古道官就是天，看样子郭县长是为咱刘红而来，会不会给尚德栽个什么罪名而把你俩强行拆开？”

刘红笑了，说不怕妈妈，她知道郭县长不是那样的人。并且表示，她跟屈尚德一起去见郭县长，当面向郭县长表白：“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我愿意。”

刘红和屈尚德专门选择了一个星期天，小伙子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刘红坐在拖拉机后边的车兜里，年轻人没有什么忌讳，看起来完全像一对情人，他们没有带什么贵重的礼品，几只纸箱里装着时令的鲜果，装着苹果园里自产的菜蔬，郭县长当年的公寓没有电梯，两个年轻人爬楼把带来的果蔬搬到郭县长家门口，刘红喘了口气，很自然地按响了郭涛叔叔家的电铃。

开门的仍然是郭涛叔叔的爱人，刘红叫了一声阿姨，然后问：“郭叔叔在家吗？”

看得出女人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放两个年轻人进屋。正在这时郭县长出来了，就站在自己爱人的身后。郭县长没有看刘红一眼，而是气势汹汹地对屈尚德发火：“小伙子我让你到我办公室来，你怎么找到我的家里？今天我休息，不上班，明天早晨到我办公室来！”郭县长一边说一边就要关门，刘红眼疾手快，挤进郭叔叔的家里，然而屈尚德却显得迟钝，不知道该不该进屋。正在这时门被关上了，小伙子被郭县长拒之门外。

屈尚德明显感觉到了耻辱，一腔热血冲上头顶，他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自由，感觉中刘红在真心爱他，小伙子也真心地爱着刘红，这完全自然，不存在什么该与不该。屈尚德把拳头攥紧，直想一脚把门踹开！关键时刻小伙子忍住了，为了心爱的姑娘，他必须忍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刘红出来了，一脸无奈，看样子姑娘被郭涛叔叔洗脑，也许是谆谆教导，来时的喜悦荡然无存，姑娘的脸上写满失望，刘红看了屈尚德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一个人默默地下楼，屈尚德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紧紧地跟在刘红的身后，那几箱子果蔬就放在郭县长家的门口。下了楼屈尚德发动拖拉机的瞬间，抬头看了一下郭县长公寓的窗口，发现一个女人在向小伙子招手。

屈尚德明白，那是郭县长的爱人。不知道女人招手是什么意思，小伙子没有搭理，照旧把拖拉机发动，可是刘红却没有坐上拖拉机跟屈尚德同行，而是旁若无人，一个人默默地照直朝前走，屈尚德只能开着拖拉机跟在后边，正在这时，两名警察过来朝屈尚德招手，小伙子只得把拖拉机停下，刘红无意回头的瞬间，看见警察把屈尚德带走。

刘红蒙了，想不到郭涛叔叔竟然对屈尚德下手！在道德和伦理的夹缝里，相同的一件事，不同的人就会做出不同的解读。郭县长的理由冠冕堂皇：屈尚德是个流氓，诱骗一个女学生，刘红是个受害者，必须救姑娘于水火之中！

刘红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迅速把思路厘清，如果说在郭涛叔叔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刘红还有点想重新复读的意思，毕竟成名成家是几乎所有年轻人心中的梦想，这个社会相信成功。可是此刻，刘红再不能有任何犹豫！她迅速返回郭涛叔叔的公寓门口，又一次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开门。刘红开始用手擂门，大声地叫喊，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了许多，刘红不可能像亲生妈妈那样在道德的祭坛上毁灭自己，刘红必须证实她和屈尚德都是清白的，他们的恋爱像瓜熟蒂落那样自然，他们没有也不打算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是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郭县长终于开门了，一幢楼上住着许多县上领导，郭县长不希望扩大影响。刘红重新进门后郭县长双手叉腰，不失领导风度：“姑娘你年龄太小，不应该自毁前程，你是知青的后代，我有责任救你于水火之中，屈尚德应该怎样处置那是法律的事情，你应该安下心来继续复读。”

刘红大声申辩：“没有人胁迫，我二十岁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我想干啥是我自己的事，叔叔你不应该干涉公民的自由！”

郭县长一愣，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官场十多年，还没有一个下属敢于这样明目张胆地顶撞过他，想不到今天竟然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手里，郭县长有点怒不可遏：“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前途！”

郭县长爱人也在一边帮腔：“孩子你不要冲动，郭叔叔是为了你好。”

刘红知道，如果她在高压下就范，屈尚德将会毁掉一生。虽然已经改革开放，男女之间的偷情依然被社会所不容，郭县长的理由冠冕堂皇，没有人相信七仙女会爱上董永。那一刻刘红大义凛然，情绪失控，她一下子冲到窗子跟前，抓住窗棂，眼含泪珠，嘴唇发抖：“郭县长你如果不把屈尚德放出来，我就从这窗子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