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山里行 三
- 支海民中短篇小说合集
- 支海民
- 2875字
- 2024-02-07 17:35:15
最早发现狗回来的,是金钟叔。金钟叔立马把大家喊醒,狗回来了,二闷却不见踪影,一种不祥涌上大家心头。所有人都站起来,围着狗转圈:“怎么就回来你一个?二闷呢?”
狗不说话,蔫头耷脑,福蛋给狗喂了两个玉米馍,狗咬了咬金钟叔的裤腿,示意大家跟它走。
雨停了,天还阴着,山路不滑,有厚厚的树叶铺垫,所有的人都心沉甸甸地,亟待弄清楚二闷的下落。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家看见了,一棵树洞里,二闷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酣然入睡。金钟叔把二闷戳醒,还给了二闷一巴掌,骂了一句粗话:“二闷,你个挨锤子货,害得大家一晚上没睡好。”
二闷揉揉眼睛坐起来,顾不上其他,问道:“谁带吃食了?先垫垫肚子,饿坏了。”
小女孩也醒了,看见这么多人,一点也不陌生,还说:“我认识你们,你们在山上伐木头。”
大家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纷纷问二闷:“这个小女孩是从哪里捡来的?”
二闷把捡到小女孩的过程说了一遍。我们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有其他心眼,大家被二闷的壮举感动,轮流背着小女孩回到我们居住的烂土窑,地上燃一堆火,小女孩坐在火堆前烤着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鳖牛把一个烤熟的洋芋递给小女孩,看小女孩娴熟地剥皮,吹吹气,香喷喷地吃着。二闷简直饿坏了,一连吃了几个烤黄的玉米馍,喝了两碗糊汤,这才说:“必须尽快找到孩子的妈妈。”
问题是,小女孩还很小,连她住在哪个村子都不清楚。周围的村子都在三十里开外,必须逐个村子打听。福蛋建议把孩子送到林场,林场离我们伐木的地方也有四十里山路。二闷说他一个晚上都围着一座山转圈,天快亮时才感觉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看样子要走出大山并不容易,大家聚拢在一起商讨,没有良策。况且,天不下雨就要开始伐木,我们靠苦力吃饭,耽搁不起工夫。
在我们这支队伍里,金钟叔说的话具有绝对的权威。他提议,二闷睡觉做饭兼照看孩子,大家分头去打听孩子的家在哪里,无论结果怎样天黑前必须回来,既然遇上这种事就要负责到底,只要能给孩子找到归属,耽搁一天功夫也值。
大家都走后二闷极度疲倦,头一挨枕头就睡,鼾声如雷,丹丹好孤单好害怕,她爬上铺,把叔叔的鼻子捏了一下,二闷打了一个喷嚏,唾沫星子溅了丹丹一脸,翻过身继续入睡,照旧鼾声如雷。丹丹害怕了,走出窑洞来到院子里,看雨停了,云层慢慢地散开,太阳从云层里钻进钻出,满世界苍翠欲滴。上山的小路上开满蓝色的鸡蛋花、黄色的打碗花、艳红的山丹丹花,彩色的蝴蝶在花间留恋,小丹丹着迷了,沿着山路去捉蝴蝶,渐渐地她把什么都忘了,眼前只有花的世界。
突然,在山的腹腔里,小丹丹听见妈妈在呼喊自己。初时,丹丹认为那是心声,思念给幻觉配上旋律。听真切了,小丹丹认定,确实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小丹丹呼喊着朝妈妈跑去,跌倒了爬起。虽然分别只有一天,恍若隔世,终于看见妈妈了,妈妈也看见了女儿,母女俩紧紧地相拥,鸟儿不叫了,太阳钻进了云层,相信古今中外所有的思念,都比不过母女重逢!
“丹丹,妈妈的乖乖娃,你怎么跑到这里?让妈妈找得好苦。”妈妈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女儿好好的,眼神里流露出爱怜,那种心情只有女儿才能读懂。
“呜呜——”丹丹向妈妈哭诉:“我肚子饿,上山找妈妈,不认识回家的路。一个大个子叔叔背着我在山里转了一夜……”
“乖乖娃,告诉妈妈,那个叔叔在哪里?妈妈好谢谢人家。”
小丹丹把妈妈带到山下的土窑里,只见二闷依然在呼呼大睡。窑洞里很乱,说跟狗窝一样也不过分,伐木工人不叠被子不洗碗,只是晚上收工回来脱光衣服,相互间向身上泼水洗澡,图凉快。
丹丹爬上铺,推了推二闷,二闷翻了个身,又呼呼大睡。妈妈招招手让女儿下来,揭开锅盖,看见锅里还剩一些糊汤,立马感觉肚子饿得难受。妈妈也不嫌脏,舀了一碗黏稠的玉米糊汤就吃,吃完饭后刷锅洗碗,给地上洒些水,把堆积的垃圾清理出屋,然后看木头搭建的床铺上被子脏得看不见颜色,脱下来的衣服乱堆着,可能从来都没有洗过。看看天色还早,打算帮助这些民工洗一洗衣服和被子,山里女人没有其他想法,只知道感恩。
二闷突然醒来了,睁开眼,看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虽然衣服破旧却还干净,脸色清秀,两根大辫子甩在身后,他疑惑着坐起来,问得生硬:“你是谁,怎么能到这里?”
丹丹扑到妈妈怀里,代替妈妈回答:“这是我妈妈?”
女人脸红了,抚摸着孩子的头,眼睛不敢直视二闷,说话带着怯声:“谢谢你他叔,是你救了丹丹,你是我母女俩的恩人。”
二闷五大三粗,却在女人面前显得笨拙,也不知道出于啥心态,突然问了一句:“听丹丹说,你娃他大(爸)走(死)了?”
女人眼圈红了,默默点头。二闷突然感觉到自己冒失,穿上鞋来到院子里,搓着大手转圈,不知道干啥好。
倒是女人大方,看土窑内有一担水桶,就打算挑一担水,帮助这些民工把衣服和被子拆洗干净,知恩图报是穷人的光荣传统,女人无以回报,唯有帮助汉子们打扫卫生。二闷看女人担着水桶来到院子,立刻把女人的水桶夺下,说:“我去担水。”
半下午,大家怀着失望的心情回来了,看见一个女人正在院子内洗衣服,二闷担着水桶为女人挑水,小女孩蹲在女人面前正跟女人说话。说不上啥感觉,福蛋戳了鳖牛一下,酸溜溜地说:“咱们瞎忙活,人家商量好了,故意日弄咱。”
金钟叔瞪了两个小伙子一眼:“不服气?你俩也各自找一个!”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这个女人给二闷做个媳妇合适。山里人不会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他们表达爱的方式非常简单:看上。相互间看上了就扯结婚证睡在一条炕上。不过,剧情进展得有点突然,大家至少现在还不知道那女人叫啥?二闷说那女人死了男人,三十多岁的光棍找个寡妇正合适。除过金钟叔有老婆,大家都是光棍,不过二闷年龄最大,拴成老汉说对了,这就是缘分。
在我们这些光棍汉子的心里,女人确实是个神秘的王国,别看平时背地里用脏话大声地议论女人,一旦真正的到了女人面前,便都文雅起来,尽量讨取女人的欢心。我们不动声色地走进土窑内,看往日的邋遢景象荡然无存,大家的被子和脏衣服都洗好晾晒在院子里,锅台上的饭碗洗干净了,锅里咕嘟嘟煮着玉米糁,看样子女人把这里当作她的家,只有一孔土窑洞,她晚上睡到哪里?
那是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规矩。土窑外院子中央摆一大盆洋芋萝卜干木耳大烩菜,大家围着菜盆席地而坐,女人给每个人的碗里把玉米糁糊汤舀满,然后端出来一蒸笼玉米馍,大家吃饭的样子都很斯文,没有人打闹。吃完饭女人开始缝被子,六七床被子缝完繁星已经缀满天,大家正寻思着让女人睡在土窑内,我们几条汉子在院子内将就一夜。只见女人突然对二闷说:“送送我!我家就在山那边。”
二闷一愣,看看大家。这时,所有的汉子都把那层伪装的斯文全部扯破,一个个露出了狰狞的狂笑,福蛋涎着脸问二闷:“要不要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两个走夜路有点孤单。”
金钟叔踢福蛋一脚:“你瞎怂不要搅和!”
拴成老汉说得意味深长:“二闷,女人有那个意思,你狗日的不要不开窍!”
二闷温顺得像一头牛,弯下腰背着小丹丹,被女人牵着离去。我们几条汉子回到窑内,突然失落地想哭,大家都是人,具有男人的正常功能,不想女人的男人这世上绝对没有!女人拆洗过的被子盖在身上非常舒服,二闷交了桃花运,将来,谁跟我们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