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村骂 短篇小说

那一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艳艳的烈日照射着墨绿色的村庄，村口的歪脖树上一群鸟雀子激烈地讨论，讨论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题，好像为了什么问题争论不休，大家都在抢先发言，尽情地表现，谁也不愿意沉默。

突然，璞琪（邋遢）婶的叫骂刺破了山村的宁静，霎时间鸟雀自四下里飞走，所有的村民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心里疑惑着，不知道璞琪婶为什么发飙。

“那个挨千刀的缺德货，老婩（奶奶）又没有屙到你家做饭锅里，有本事去抢银行，欺负老婩干啥？”

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没有人敢欺负璞琪婶，璞琪婶的威名天下扬。有一次璞琪婶拿着擀面杖满条村追赶老好叔，老好叔一边跑一点不停地放屁，嘴里嘟囔着：“你把瓦盆没端牢，打碎了怪我……”

人跟人的恩怨，很难捋顺，老好叔和璞琪婶，是一对患难夫妻。据说，那一年闹饥荒，老好叔在半路上捡下一个璞琪婶，两个人就那样住在一起，过了一辈子。

璞琪婶表面上看起来很凶，实际上是个好人，谁家孩子发烧，璞琪婶拿三根筷子，端一碗水，嘴里念着咒语，为孩子“送病”，那手段虽然迷信，却当真管用，也许是心理作用，孩子经过璞琪婶这么一折腾，竟然好了。更为神奇的是，谁家孩子肚子疼，璞琪婶拿出自制的“药丸”，让孩子用开水冲服，那孩子喝了璞琪婶的“药”后，一阵恶心，把吃下的积食吐出，肚子便不疼了。村里人便对璞琪婶产生了敬畏，有时，做一点好吃的，给璞琪婶送去，送鬼不如敬神，家家都有孩子，谁都有用得着璞琪婶的时候。

那一年，老好叔无意中说漏了嘴，说那老婆子治肚子疼的“药丸”实际上是老鼠屎……璞琪婶把老好叔压到灶火前狠揍，打完了还找村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璞琪婶要跟老好叔离婚！

村主任故意逗璞琪婶：“真要离婚？我支持，这就叫会计开信。”

璞琪婶一老拳砸到村主任的脊背上，村主任哎呀一声，调侃道：“是你提出离婚，谁又没逼你。”

璞琪婶骂道：“这村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又走题了，言归正传。

这年月世事颠倒了，年纪越大越爱穿红戴绿。璞琪婶身穿一身大红裤褂，那身材便显得火辣。歪脖树下一站，像一尊门神，妖魔鬼怪不敢近身。脸上的皱褶好似绽裂的树皮，暗灰色的头发不需要修理，天然生成方便面一堆，嘴一张像个簸箕，七荤八素全部端出：“挨炮子绝死鬼，老婩是你家灶君！做事留点后路，缺德事做完了生下娃没有尻子门！”

村里人全部停下手里活计，侧耳细听，不知道璞琪婶骂谁。那老婆子叫起板来没完没了，这出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没有人敢去劝说，谁劝骂谁：“接舌烂簸箕。”可是大家都有点心虚，骂起和尚满寺热，每个人都在回味，总担心璞琪婶是在骂他自己。

听见璞琪婶还在叫骂：“有种的站出来说话，偷偷摸摸干啥？小子娃站着尿尿，背上硙扇子（石磨）凫水，老婩看你能扑腾几哈（下）！”

一鹞入林，百鸟寂声，连风也显得乏力，只有太阳笑得灿烂。听着听着，终于听出眉目：“谁把我家猪娃（仔）偷去，当心猪拱了你家神案，你家祖孙八辈子都不得安生！”

原来，老好叔赶集买回一只猪仔，跑丢了，璞琪婶便站在歪脖树下，骂得唾沫点子带血！

突然，村主任的电话响了，是乡长打来的：县上来人检查。

搁平日，璞琪婶怎么骂都没人搭茬，谁搭茬谁招祸，那黏糨子就会把脏水泼到谁身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璞琪婶也算村里一道风景，那骂声带着旋律，咋听有点刺耳，习惯了，感觉跟唱戏一样，几天听不到璞琪婶叫骂反而有点不舒服。

村主任有些着急，不能让县上领导听到不和谐的声音，璞琪婶不能给村里丢人！可是村主任领教过璞琪婶的厉害，直接去劝璞琪婶会骂你个狗血喷头。村长来到璞琪婶家里，把老好叔从屋子拽出来，说：“上头检查的马上来了，你劝劝你老婆，再莫骂了，回头村里给你家救济一点钱。”

老好叔伸出手，说：“我的老婆我知道，要拿钱哄。你把钱给她，她就不骂了。”

村长知道，这老好叔看起来是个好人，实际上也跟着璞琪婶学瞎了，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村里每次来了救济款都有老好叔老两口，老两口吃救济吃惯了，感觉理所应当。

但是非常时期，村主任也只能自认倒霉。村主任顺手掏出几张毛爷爷甩给老好叔，老好叔数了数，还说：“不够，那猪仔是伍佰八，少八十。”

村长没好气：“行了！下一次再想不想要救济？”

老好叔颤颤栗栗来到璞琪婶面前。看璞琪婶正在念咒：“是神的、入庙堂，是鬼的、入墓堂，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老好叔把那几张毛爷爷在璞琪婶面前晃了晃。璞琪婶眼珠子快掉出来了，立刻问道：“几张？”老好叔伸出五根手指头。璞琪婶不再说话，跟着老好叔回到家里，只见那只猪崽子吃得肚子滚圆，正在院子里哼哼，走路摇摇晃晃。

璞琪婶巡视了一圈，原来菜窖没关门，可惜一窖萝卜白菜让猪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