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生 三

转瞬间到了五一,大多数业主利用长假出外旅游,小区内比往日更加宁静。阳光热烈了一些,各种花卉竞相开放,喷水池内的水柱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彩,花园旁边的亭子内,徐莉教授一袭长裙,发髻高挽,一动不动地坐着,远远看去,好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王收麦开始关注徐莉教授,那种关注属于正常关切,没有任何杂质,也许是一种好感,徐莉教授的影子老在王收麦的脑海里显现,徐莉教授是小区的一道风景,一天见不到徐莉教授,王收麦心里就有一种缺憾。

毕竟时代不同了,牛郎织女的神话已经成为过去。徐莉教授纯粹是为了感恩,不会对王收麦动了真情。男人跟女人之间,还有一种关系,叫做“哥们”,在徐莉的眼里,王收麦属于那种值得信任的哥们,尽管双方的文化程度差距很大,但是道德观念跟文化程度没有牵连,文化程度不能区分好人坏人。

王收麦前后左右看看,假日的小区内空无一人,也许时近中午,没有出去旅游的业主在自家的公寓内休息。王收麦假装无意,朝亭子走去,走着走着他停下了,有一种做贼般的心虚。可是徐莉教授已经看见了王收麦,站起来,径直向王收麦走近,那种神态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做作:“王哥,中午来我家吃饭,尝尝我做的酸菜鱼。”

徐莉教授说完转过身就走,好像是一道命令,没有给王收麦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王收麦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去还是不去。

王收麦最终还是按响了徐莉教授公寓的门铃,不过这一次王收麦没有赤手空拳,手里提着二斤草莓。王收麦不是想吃酸菜鱼,而是禁不住那幢公寓对他的诱惑。徐莉教授开了门,非常礼貌地说:“请进。”王收麦不再慌乱,换上拖鞋,把草莓放在吃饭桌子上,然后坐进沙发里看电视,停一会儿徐莉教授把饭做好了,端上桌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大米饭和酸菜鱼,酷似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吃完饭徐莉教授照旧拿出她为王收麦买的那部手机,说话的声音依然悦耳动听:“这部手机既然买下了,就退不掉了,你还是拿着。我替你交了电话费,手机里只有咱们两个的电话号码,我有事给你打电话。”

那天晚上王收麦失眠了,因为王收麦感觉到,徐莉教授对他的关照已经超越了报恩的范畴……这半老徐娘究竟看上了王收麦的什么?王收麦没有什么能耐,土包子一个,除过身板还硬朗,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闪光点,该不是徐莉教授一个人寡居久了,精神空虚,想找一点支撑?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寡妇找光棍没有人笑话,徐莉教授完全可以找一个身边的失去伴侣的同事,没有必要作践自己,把一个土得掉渣的老农民当做托付终身的对象。况且王收麦有老婆有孩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老婆孩子知道了,王收麦的老脸没处搁。

欲望是一口陷阱,控制欲望需要耐力。天亮时王收麦终于做出决定,他决定离开这里。在心灵的天平上,老婆孩子的砝码大于徐莉。王收麦知道自己的分量,不会无原则地跟徐莉纠缠不清。王收麦又来到他曾经搬砖的那个建筑工地,恳求工头把他收留。王收麦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实在,清洁工工资太低,他要养家糊口。

在工地干活很容易,不需要履行什么复杂的手续,况且王收麦原来就在工地干过,工头对这个老农民知根知底,王收麦拉着板车干起了老行当,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工地上吃饭不掏钱,都是熟人,工友们对王收麦很友善,大家端起饭碗跟王收麦开玩笑:“那个老女人是不是嫌你太土?”

王收麦未置可否地笑笑,只是说,他嫌清洁工的工资太低。

工友们深信不疑,一个老农民不需要隐瞒自己。五一假期还没有结束,在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没有假期,吃过晚饭大家脱光自己,一个工友拿起高压水龙头对着大家扫射,工友们光着身子享受疾风暴雨式的淋浴,惬意地连跳带唱,操着南腔北调。

猛然间,谁的手机响起了悦耳的歌声。当年手机已经很普遍,年轻人都有手机,只是王收麦用不着。好像是一首外国歌曲,工地上干活的年轻人文化素质较低,一般不设置那样的铃声,大家都没有介意,继续哥呀妹呀地唱着酸曲。可是那手机里的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王收麦已经洗完澡穿上衣服,才发觉,歌声原来从自己的衣服兜里传出来的。

王收麦打开手机接听,手机那边传来了徐莉教授标准的普通话声音:“老王,今天你干啥去了?物业管理处的负责人找我,说你不辞而别,连自己的东西都一起拿走了。”

王收麦不可能对徐莉教授说谎,王收麦说话的声调有点结巴,他说,他嫌清洁工的工资太低,因此上又回到原来的工地搬砖。

徐莉教授叹息一声,把王收麦好一顿埋怨:“给你钱你不要,我知道你很刚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你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应在工地上干活,还是回来吧,不要执拗。”

工友们都听到了,为王收麦和王收麦遇到的那个老女人感动。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任何表白,大家都是普通人,但是相互间的那种关怀沁人心脾,善良跟善良碰撞,也能拼出火花,工友们起哄:“王收麦你还是回去吧,那个老女人对你很关心。”

就这样,王收麦仅仅在建筑工地上干了一天,又搬回原来的小区,这不是什么法则,但却有潜在的规律,人跟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链条相接,徐莉认定王收麦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除非离开秦都,王收麦已经被徐莉牢牢地圈定。

其实王收麦也很矛盾,徐莉教授在王收麦的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定的地位,相互间都有好感,文化和职业的差异阻止不了双方接近,王收麦不可能让徐莉教授失望,王收麦重新回到小区,多一半属于主动。

仿佛一枚石子投进湖中,一阵涟漪过后又归于平静。徐莉教授每天早晨还是穿着宽松的休闲服跟一群老人跳舞,王收麦照旧拿着扫帚远远地看着,那是一幅和谐的水墨画,画中有你有我还有她,只是王收麦心里多了一份期待,期待手机里传来悦耳的歌声,王收麦想听徐莉说话,徐莉说话跟唱歌一样悦耳动听。

王收麦每天都给手机充电,然后把手机带在身上,可是此后的一个多月,徐莉再没有给王收麦打电话。也许徐莉教授怕王收麦多心,也许还有其他原因。王收麦也不可能给徐莉把电话打过去,那个老农民有些心虚,不知道该对徐教授说啥。

六月的秦都,简直像一个火炉,清洁工居住的房间没有空调,大家便在水泥地板上铺一张芦席,光身子睡在芦席上,就那样也浑身流汗,酷热难耐。王收麦好容易迷迷瞪瞪睡着,突然电话铃响,赶紧打开电话接听,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头顶,王收麦赶快戳醒另外一个清洁工,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徐莉教授居住的楼层,按响门铃,屋子内听不到响动。还是另外一个清洁工有经验,赶快拨响了小区值班室电话,值班室来人把门撬开,徐莉教授果真心脏病犯了,嘴唇发青,已经不会说话。

幸亏那一次发现及时,徐莉教授又一次转危为安。徐莉教授出院后,秦都大学决定为徐教授雇一个保姆,不知道什么原因,徐莉教授执意不肯接受组织的照顾,却给了王收麦一把钥匙,王收麦可以随便进出徐教授居住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