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不知道朱常洛为什么提及沈惟敬,但还是回答道:“是的,殿下,沈惟敬是个懂得风水之术的奇人。”
“哦。”朱常洛微皱了下眉头,随后略带好奇的问道:“那么他对于这次作为副使出使倭国册封平秀吉的事情,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吗?”
朱常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风水这种玄妙的事情,但是却知道沈惟敬这次去日本册封是以失败而告终的,作为牵线搭桥的人,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从中忽悠日本和大明,事败后本人肯定免不了被大明问罪。最后被判了死罪,在第二次朝鲜之战胜利后,很多被大明俘虏的战犯与那些临阵脱逃、战争不利的官兵一起被正法了。
若是沈惟敬真的是个有真本领的风水术士,那么他也许就能预测到自己此行的凶险,这是朱常洛极想知道的事。
朱常洛也不知道石星力挺沈惟敬居中牵线搭桥与日本和谈是否因为大明已经无力支持战争,还是这仅仅只是石星的延缓之计——他与朱翊钧想到一块去了,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大明的窘境。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日本不满意大明的条件,再次出兵朝鲜的时候,帝国内绝对要有人为此而负责人,即使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当然,这个要承担责任的主要负责人,肯定不会是沈惟敬之流——他是早已注定了被牺牲的角色,只算是个配角,还不够资格做主要责任人。
那么,首先朱翊钧是不会承担这个责任的,他是皇帝,下面有的是人背黑锅,轮八圈也轮不到他;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主和的首辅赵志皋背黑锅的可能性也很小;最后,既主张和谈,又是兵部尚书的石星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兵部尚书、全力支持和谈,也力挺沈惟敬的石星,最后的结局也正是如此,下狱论死,妻孥发配广西,万历二十七年死于狱中。
朱常洛不清楚石星是否能想到这些,但出阁读书这几年来,他对于朝廷的事情还是了解了不少,也知道大明如今的内忧外患。石星是个真正办事的人,这点是无可否认的,不论他最后主张和谈是因为真的想要缓解一下大明的窘境,以便积蓄力量一举把倭国赶下海;还是觉得大明已经消耗不起了,唯有和谈才是出路,他都不失是一个能吏!
虽然朱常洛是坚决主张一举把小日本赶下海,最好是全歼朝鲜的来犯日军然后再反攻入小日本国内——即便是由于大明的国内原因无法反攻入日本国内,至少也要敲他们一大笔战争赔款吧?大明为了朝鲜战争都把国家消耗成这个样子了,再加上天灾人祸不断,还在乎什么儒家礼仪、天朝上邦?还有什么好矜持的,银子、粮草、战略物资……统统都要他们赔偿才行!去他娘的天朝上邦的面子!
不过,朱常洛认为石星是个真正办事的人,就不应该这样冤死在狱中,能救的话,还是尽量避免悲剧的发生。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与他接下来的计划是息息相关的!有了石星的支持,计划的初步开展阶段就会顺利很多,这也是至关重要的!特别是将来计划的施展,肯定也离不开石星这个兵部尚书。
石星捋了捋胡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沈惟敬作为副使出发的前两天,曾跟老臣的一个妾侍的父亲酒后胡言乱语,说他这辈子年轻时跟着戚大帅打过倭寇,近中年时在江西遇到了在当地有陆地神仙之称的地师,成为了记名弟子,潜心研习风水之术,可惜资质愚笨,总不得法。他说自己八字缺金,命理先天无官运,强求不得。”
“嗯?”朱常洛一怔,微皱了下眉头:”他现在不是官至游击将军吗?还是大明册封使团的副使!”
石星苦笑了一下:“沈惟敬说过,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事情不是跟随戚大帅抗倭,也不是朝鲜战场上玩弄于倭国于股掌之上,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逆天而行,逆势而为!他曾说过在自己踏入朝鲜之时,命运早已注定了,就像是老臣第三次入朝为官一样。”
朱常洛愣愣的看着石星,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一时间乱的很!他不明白,这只是沈惟敬那个江湖术士行骗的通用语,还是真的能看透风水命运。假如是后者,那么命运是早就注定的吗?自己的命运岂不是与朱常洛的命运一样?到头来只是一场空!难道自己仅有二十九天皇帝的命?可是自己经过努力,不是提前一年出阁读书了吗?不是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轨迹了吗?这算什么?
微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个无可捉摸的事情,朱常洛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先生,看来你是挺信任沈惟敬这个人了?”
“不错,老臣觉着沈惟敬做事还算可靠。”石星没有避讳,而是直言道。
朱常洛一怔,没想到石星会直言不讳,想了一下后提醒道:“那么,先生可知沈惟敬在朝鲜的所作所为?”
石星微皱了下眉头,考虑了片刻,然后干脆笑着说道:“殿下知道些什么?还请明言。”
朱常洛此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信心满满了,桌子上放的那份劳鹰好不容易搞到的资料也显得是那样没有说服力。不过,既然挑明了,不论怎样,都要试一试。
“先生,本皇子也知道你很清楚沈惟敬的过往,这有份东西,乃是父皇让人查的,机缘巧合之下我也得到了一份,你不妨也看一下。”为了加重事情的严重性,朱常洛随机应变,干脆把事情往严重里说,撒谎说这是朱翊钧要求调查的。此时也不管这样说是否会冒犯朱翊钧了,也不管偷看朱翊钧要求查的东西是否违逆了,反正石星只要看了,肯定不会去找朱翊钧求证的。
石星明显被吓的顿了一下,皇上要查沈惟敬?那么还会有什么好事情吗?难道沈惟敬在朝鲜做的事情已经败露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咽了口唾沫,双手不知是激动还是吓的有些苍白,但还是坚定的从朱常洛手中把那份资料接了过去。
双手拿着锦袋,石星看了又看,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拉开封口。朱常洛嘴角挑了挑,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只要石星重视就好,那么自己的把握就又多了一些。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叹了口气,石星最终还是拉开了锦袋的封口,从中拿出了里面的资料看了起来。看得越多,石星不但手更加苍白,就连脸也变得苍白起来。
“沈惟敬,浙江平湖人,少年时从军,并曾参与明世宗嘉靖年间的抗倭战事,效力过时任备倭总兵戚继光与浙直总督胡宗铎票下,用间谍鸩杀倭众,因此备谙倭事。其后,沈惟敬贫落,入京师,好烧炼,与方士及无赖辈游。在京时结交了同样嗜好方术之人袁方,此人正是兵部尚书石星的妾父。沈惟敬能得到石星的赏识,便是靠袁方居中牵线搭桥。”
“万历二十年四月,倭国入侵朝鲜时,时有作沈嘉旺的浙江温州人,旅居倭国,后逃返大明,识得沈惟敬,逐谈起平秀吉出兵动机:关白无他意,始求贡中国,为朝鲜所遏,以故举兵。沈惟敬后转述于兵部尚书石星。”
看到这里,石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这些隐秘的事情,没想到都被查出来了,让他心中惊骇欲绝,皇上想干什么?这些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难道朝鲜那边瞒着朱翊钧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同样都被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