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进日军的92式重机枪向着赵胜才藏身的草丛一路横扫过去,7.7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如同一柄无形的镰刀,将半人多高的蒿草连同其下的泥土沙石打得四散纷飞。赵胜才只能双手抱住脑袋,将身子尽量贴住地面,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中暗暗祷告日军的子弹不要射中自己。在他左侧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那个刚才给自己提供手榴弹的年轻士兵被一梭子机枪子弹扫中,年轻的躯体在草丛中的沙土地上剧烈地扭曲抽搐了一阵,终于一动不动了。殷红的鲜血从他胸腹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迅速地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随后融入了泥土之中。赵胜才此刻的鼻腔之中满是刺鼻的土腥味和血腥气。
“小鬼子,爷爷跟你们拼啦!”另一名杀红了眼的一排士兵终于忍受不住战友惨死的激愤以及日军重机枪火力的威慑,忽然从赵胜才右手边三四米的草丛中呼啦一下站起身来,身子上挺的同时,手中的中正步枪已然开火,一个迅疾无比的点射,一名日军军曹的胸口顿时绽放了一朵鲜红的血花,仰面倒了下去。但是还不等他拉动枪栓,再次击发,一枚6.5毫米口径的97式狙击步枪的子弹就从他的眉心射入,贯穿了他的头颅。那名一排士兵明显顿了一顿,随即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三八大盖、92式重机枪的子弹瞬间将他打成了血葫芦,高大的身躯在弹雨之中剧烈地抽搐着,终于双脚一软,身子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重重地砸在满是杂草的泥地上,愤怒的双瞳却依旧好似要喷出火来般怒睁着。
陆蕴轩和小战士张朝才猫着腰,冒着日军密集的枪林弹雨,摸索着来到了山顶的重机枪阵地。只见原本坚固的机枪工事已经完全被摧毁炸塌,坚固的木排断成好几截,兀自蹿着火苗,沙袋中的黄沙混合着碎石将士兵的尸体淹没其中。那挺被炸断了机枪支架的马克沁重机枪旁,被炸得血肉横飞的二排士兵倒了一地,有两个身上的火苗还在舞动燃烧着,其中一个被炸穿胸腹,面目全非的尸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尉官军服。陆蕴轩从臂章上看出,这个被炸成焦炭一般的士兵正是二排长崔建。机枪阵地后方,一道石墙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八九名重伤员,一个年长的军医正在匆忙地替他们进行包扎,听到身后的响动抬头一看,见是连长亲至,连忙敬了一个军礼。
“还有的治么?”陆蕴轩紧锁着眉头询问道。
“唉,不行啦!”老军医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其中两个满脸血污、伤痕累累的重伤员说道,“这两个连肠子都被炸了出来,现在急需手术和输血,但是我们手头压根没有野战救护的能力。还有那边的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弹片,有些弹片击穿了肺叶,伴随着呼吸,肺部的伤口会越来越大,导致肺血肿,最后会因为肺部破裂,窒息而死。眼看着他们受苦,我却毫无办法,还不如现在就开枪帮助他们解脱痛苦。”老军医看着满地的重伤员,听着他们痛苦而衰弱的呻吟声,忍不住背转身去,偷偷抹掉了眼角的两行浊泪。
陆蕴轩愣了一愣,背转身去,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张朝才说道:“我们走,那挺马克沁虽然枪架子折了,但是我看还能使用。”说罢率先向着重机枪掩体走去。
而与此同时,草丛中的赵胜才眼瞅着日军搜索的步兵距离自己藏身的草丛越来越近,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并不是怕死,自己从1935年参军到现在,先后经历了徐州会战、淞沪抗战等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哪一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残酷,他早已经对生死看淡了许多,只是作为一个军人,他拥有自己独特的自尊,那就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手中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被鬼子像杀只鸡那么轻易地击杀掉。但是现在自己手中步枪的子弹早已经打光,自己的左腿上还中了两发小鬼子三八大盖的流弹,三八大盖巨大的射速使得子弹将他的小腿肌肉完全洞穿,在小腿上形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好在三八大盖的子弹由于出膛速度快,子弹的温度很高,伤口周围的皮肉还没来得及流血就被灼热的子弹烧焦了,所以虽然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但是流血量倒是不多。
“驴日的,看来今天真要归位了!”赵胜才暗暗咒骂了一句,伸手拔下了中正步枪上的那柄刺刀,将它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如果小鬼子靠近,自己就算是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弟兄们跟我来!一起去救赵排长!”三排阵地上的副排长李得胜看得真切,向着身边的战士大吼一声,三名三排士兵当下提起步枪和李得胜一起跳出了掩体工事,借助半山腰的碎石堆以及杂草隐蔽身形,向赵胜才隐藏的草丛方向狂奔。这时对面的日军坦克已经发现了四人的身影,当即一排机枪子弹扫来,在山腰的草地上打起了片片尘土。几个日本兵举着三八大盖怪吼怪叫着从远处向四人射击,向四人包抄过来,但刚跑两步,为首的一名日本兵就头脑开花,被远处三排阵地上的狙击手击毙,剩下的只好停止了前进,向着四人奔跑的方向胡乱射击。
李得胜没有丝毫迟疑,一边急速地飞奔,一边手中的中正步枪直接瞄准射击,顿时一名日军士兵应声而倒,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举枪,向着面前的敌人扣动着扳机。而另一名三排士兵此时一手持着一枚手榴弹,扔光了自己身上带着的四枚手榴弹,轰轰轰一阵火光闪现,那几个包抄上来的日本兵全都被他用手榴弹炸死了。
这时在山顶的重机枪阵地上,修复马克沁重机枪的陆蕴轩也从望远镜中清晰地看到了李得胜等三人疯狂而冒险的举动。陆蕴轩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赞叹道:“李得胜这小子真是好样的,等战斗结束了,我要为他向第九战区的上峰们请功!”
陆蕴轩随即转过身来,冲着身边的士兵大吼道:“还愣着干啥?能动弹的都给我拿起枪,给李得胜和赵胜才提供火力掩护!”随即自个蹲下身子,抬起了那挺被炸断了枪架的马克沁就要开火,一边向张朝才吼道:“别傻站着,你去托着枪膛,没有枪架固定,马克沁开火的时候,枪管会往上跳,影响射击精度!”
“连长,这马克沁虽然是水冷式的,但是开火时间长了,冷却的水一烧干,枪管的温度高达数百度,人的皮肉一沾上,马上就会一片焦黑,皮开肉绽。而且这马克沁开火的时候后坐力惊人,原先这股力道都被支架承担了,现在可都落到那扛着枪管的弟兄身上了!高温加上后坐力撞击,是个人就顶不住啊!”看到张朝才二话没说就蹲下身子扛起了马克沁粗重的枪管,石墙后的老军医忍不住出言告诫道。
“没事,连长你尽管开枪吧,我身子壮实,肯定顶得住!”张朝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壮,还特意给众人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
“那你顶不住了可要明说,我们立即换下一个战士来接替你,可不要死撑啊!”陆蕴轩此法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士兵的生命要比重火力重要得多。但是现在这挺断腿的马克沁重机枪是整个阵地上最可以依赖的重火力,如果此时不开火压制敌人,冲出去救人的李德胜和其他三名战士很可能有去无回。
陆蕴轩说完没有丝毫迟疑,疯狂地对着已经前进到半山腰的敌人扣动着扳机,手中的马克沁重机枪怒吼着,向着包抄而上的日军步兵直接横扫,倾泻而下的弹雨顿时将四名试图对准李得胜等人打冷枪的日本兵打成了筛子,身前的张朝才双目怒睁,脸上的肌肉伴随着马克沁重机枪枪身的震动而不住地抽搐颤抖着。
枪管的温度随着越来越多被激射而出的子弹而迅速攀升着:六十度,八十度,一百度,一百二十度……张朝才感觉自己的手掌好像是搁在铁板上的牛肉一般,似乎都要熟透了,痛入骨髓的灼伤感伴随着一阵皮肉被烧焦的焦臭味传入了他的鼻子。张朝才试图将双手换个位置,却发现自己手掌上的皮肉已经死死地和炽热的枪管粘在了一起,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来扛住炽热的发烫的枪管,因为他知道马克沁重机枪多开火一分钟,就能少死好几个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