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高自大是人的一种毛病

自高自大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种病,所有创造物中最不幸、最虚弱也是最自负的就是人。他看到自己落在蛮荒瘴疠之地,四周是污泥杂草,生生死死在宇宙的最阴暗和死气沉沉的角落里,远离天穹,却心比天高,幻想自己翱翔在太空云海,把天空也踩在脚下。就是这种妄自尊大的想象力,使人自比为上帝,自以为具有神性,自认为是万物之灵,不同于其他创造物;动物其实是人的朋友和伴侣,人却对它们任意支配,还自以为是地分派给它们某种力量和某种特性。他怎样凭自己的小聪明会知道动物的内心思想和秘密?他对人与动物作了什么样的比较就下结论说动物是愚蠢的?

我们的贪婪无度超出我们为了满足需要而获得的所有成就。

人对自己想入非非,既无实质也无意味。说来也是,动物之中唯有人有这种想象的自由,不着边际地对自己提出什么是、什么不是、什么要、什么不要,真真假假——这是人的一个长处,得来不易,但是不必为之兴高采烈,因为正由此产生了痛苦的源泉,使他困扰不安:罪恶、疾病、犹豫、骚乱、失望。

许多动物身上的东西我们几乎什么都爱,什么都投合我们的心意,甚至于它们的排泄分泌物,我们都甘之如饴,还用做饰物和香料。

为比动物优超,贬低它们,不与它们交往,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傲慢自大、顽固不化。

听一听西塞罗的论点,他用自己的幻想去解释他人的幻想:“谁要了解我们对每个事物的想法,只会愈打听愈好奇。有一条哲学原则:对一切进行争辩,对什么都不作结论。这条由苏格拉底建立,由阿凯西劳斯重提,由卡涅阿德斯加强的原则,流传至今,还保持着生命力。我们属于这个学派,相信真与伪始终纠缠一起,两者如此相像,没有肯定的标志可以判断和区分它们。”

卢克莱修说:“天、地、海加在一起,也无法与总和之和相比。”

世人要用自己的尺度去丈量远远不能丈量的东西,弄得束手无策。“人稍有成功,就趾高气扬,其虚情假意的程度令人见了吃惊”。

“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上帝是什么样的,人自以为想象出了上帝,其实想象出的还是自己,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不是他;他们拿自己与之比较的也是自己,不是他”。

我记不得是否柏拉图说过这句名言:大自然只是一首充满神秘的诗。大自然仿佛是隐藏在千万道斜光后面一幅扑朔迷离的画,锻炼我们的猜谜能力。

“大自然万物都笼罩在乌黑的浓雾中,没有一个人的智慧可以穿透天与地”。

心理活动如何对一个坚实的身体有穿透力,身体的各个器官又如何会串联沟通,像所罗门说的至今还没有人洞悉。普林尼说:“所有这些事隐藏在峥嵘的大自然背后,对人的理智来说是深不可测的。”圣奥古斯丁说:“心灵与肉体配合一致,真是妙不可言,人是无法理解的,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人。”

“仿佛人能够衡量一切,却不能衡量自己。”

是的,普罗塔哥拉给我们说过这样的妙语,人从来不知道衡量自己,却会衡量一切。如果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创造物有这份能力。人本身那么充满矛盾,一个人有了想法后不断地会有人进行驳斥,这种兴高采烈的讨论仅是一场闹剧,不得不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衡量标准与衡量者都是虚无的。

当泰利斯认为人要认识人是很难的时候,他是在告诉人要认识其他东西也是不可能的。

有一句箴言说,绝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可以信口雌黄。

距离近物体就大,距离远物体就小,这两种表面都是对的。

一名异教徒得出了这么一个宗教性的结论:我要再加上一名同样情况的证人所说的这句话,结束这篇令人生厌,却引起我无穷遐想的长文:“人若不超越人性,是多么卑贱下流的东西!”

这是一句有价值的话,一种有益的期望,但同样也是无稽之谈,因为拳头要大于巴掌,伸臂要超出臂长,希望迈步越过两腿的跨度,这不可能,这是胡思乱想。人也不可能超越自己、超越人性:因为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观看,用自己的手抓取。只有上帝向他伸出特殊之手,他才会更上一层;只有他放弃自己的手段,借助纯属是神的手段提高和前进,他才会更上一层。欲图完成这种神圣奇妙的变化,依靠的不是斯多葛的美德,而是我们基督教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