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光!
此刻,韩瑞丰正老老实实靠着墙根坐在冰冷的地上,只不过,双眼一眨不眨,布满血丝!
昨夜,他也曾好几次想冲出去,怎奈二狗子死死将门顶住,韩瑞陵密切盯住窗户,不给他任何机会!
老天发威,洪水暴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大哥!雨停了!”韩瑞陵透过窗户,大声喊道。
这一宿,韩瑞丰一眼未合!而韩瑞陵和二狗子又何尝不是!然胖子四人却鼾声如雷!
二狗子腾身而起,打开屋门,一股新鲜而又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他又一个箭步冲出当院,看到山沟中的洪水正在渐渐退去!
韩瑞丰本想一跃而起,可惜刚刚站起来,“扑通”一声,又坐了下去!
他毕竟上了年纪,再加上一夜心力交瘁,老腿便不听使唤了。
韩瑞陵赶紧过来搀扶,两人缓慢来到院外。
“家宝,我要去找家宝!”韩瑞丰望着洪水和村庄,嘴里不停的嘟囔。
“大哥,我陪你一起去!”韩瑞陵赶忙说道。
韩瑞丰不知从哪里来的劲,挣脱了韩瑞陵的胳膊,就像一头脱了僵的野马直冲山下!韩瑞陵从后紧追不舍!
“那四个人乍办?”二狗子大声喊道。
“那都是狗屎的奴才,放了就得了!”韩瑞陵头也不回的喊道。
二狗子迅速转身回屋,将四个人的绳子解开,但也没忘给了胖子两个嘴巴,狠狠的两个嘴巴!
“等等我!”二狗子从后一边追赶,一边喊道。
洪水正在消退,但所过之处满地枝叶,一片狼藉!前街更是苦不堪言,很多院墙已被冲塌,水深之处还有一米多深,而村民们都在忙着打捞浸泡的物品。
三人看过,无不揪心!
韩瑞丰三人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径直来到了韩少安的家。
“少安!少安!开门!”韩瑞丰大声焦急的呼喊。
很快,很快!
“咣当”一声,大门开了,韩少安和苏若水站在了三人眼前。
“家宝回来了吗?”韩瑞丰语声颤抖,满是期待的眼神。
韩少安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没有区别,而苏若水的双眼红肿,不难想象,她这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家宝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苏若水本想问,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头在滴血!她知道,即便问,也是白问!
正在这个时候,七婶和一个妇女急麻慌的跑了过来!
“叔,大炮呢?”王大炮的媳妇十分关切的问道。
韩瑞丰微微抬头,紧紧闭上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恐张嘴就会流出眼泪!
“昨晚后半夜,山洪快来的时候,他跟家宝一起回村,想通知村民赶紧防洪。”二狗子实在忍不住,低声说道。
苏若水闻听,顿感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潮湿的地上!
“都还愣着干嘛?”王大炮媳妇撕心裂肺的喊道,“找人啊!赶紧找人啊!”
大家如梦方醒,立刻分头寻找。
“昨天夜里,山洪来的时候,韩家宝和王大炮为了给庄里送信,都失踪了!”村民奔走相告,自觉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谁都清楚,昨晚山洪犹如魔鬼附体,沾边则九死一生!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韩家宝和王大炮肯定凶多吉少!
在小河的下游,离韩家庄足有十里地,二狗子最先发现了韩家宝和王大炮!
两个人四肢僵挺,并排躺在岸边,不管是身上,还是嘴里,已全是泥沙!
韩少安傻了,一眼不眨的盯着儿子;韩瑞丰抬头闭眼,心底犹如大海波涛翻滚!
苏若水泪如雨下,拼命摇晃着儿子的身体,不停的呼喊!而王大炮媳妇抱起了王大炮的尸体,双目黯然,哽噎的说着,“走,大炮,跟我回家!”
乡亲们都背转身去,偷偷擦抹着眼泪!
“孙孝孜,你个狗日的王八蛋,老子今个非宰了你不可!”二狗子分开人群,就想找孙孝孜玩命。
人们不明所以,全都怔在原地!
“狗子,站住!”韩瑞丰大声喝道。
“叔,你这是啥意思?要没有那个乌龟王八蛋开山采矿放尾砂,家宝和大炮怎么会惨死!”二狗子气呼呼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先把他们俩安葬了吧!”谁也没有想到,韩瑞丰淡淡说道。
“真不明白,你这个当爷爷的心里是咋想的!”二狗子眼角都快瞪裂了。
“家宝是我唯一的孙子,大炮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比谁都难过!但是,他俩的死,跟孙孝孜没有直接关系!”韩瑞丰厉声说道。
“那他们就白死了吗?”二狗子高昂的头,渐渐低了下去。
“白死?没有人会白死!有帐不怕算,祸害韩家庄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韩瑞丰十分平静的说道。
在场的乡邻听了个糊里糊涂,但没有人怀疑韩瑞丰所说的话!
三日后,山洪退去,小河污浊不堪!
天色愁云密布,空中阴风阵阵。
今个,是韩家宝和王大炮出殡的日子,几乎韩家庄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发丧的队伍排出了十里之外!
伴随着吹鼓手凄惨的哀乐,村民们默默走在乡间的路上,而亲人们没有了眼泪,因为早已哭干!
下葬的时候,天空开始洒落飘飘细雨,就像老天爷在呜咽!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韩家宝“入住”祖坟,而王大炮不是坐地户,却埋在了韩家宝的旁边!
人死如灯灭,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家不可一日无主,村不能一天无长。韩家宝没了,但韩家庄还在,村子里还有很多事等待处理。
经过村委会商定,韩家庄进行了全村公投。
“吴震生,七十八票;韩瑞山,二百二十五票;韩瑞丰,七百一十七票……”唱票人高声宣布。
韩瑞丰高票当选,可谓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老韩家人有能力,有干劲,最重要的是心系百姓,心地善良,待人公允,处事公平,深受韩家庄村民的爱戴。
对于村长,韩瑞丰本不想当,更不想争,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处理村务,怎奈形势所逼,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家庄继续沦陷!
吴震生纯粹是陪榜凑数,而韩瑞山则是孙孝孜不折不扣的傀儡!
正当人们欢呼的时候,孙孝孜挤进人群,来到韩瑞丰的眼前,后面还跟着韩瑞山和大老黑。
二狗子和韩瑞陵及吴震生,紧密站在韩瑞丰身旁,严阵以待,双方对峙,犹如两军对垒!
有良知的人们都攥紧了拳头,眼角龇裂!每个人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但没有韩瑞丰村长的发话,也没有轻举妄动!
诚然,也有人远远站在圈外,既不想进,也不想退!
“叔,家宝的死,我也很难过,年纪轻轻,就被阎王爷收走了,真的很可惜,但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要节哀。”孙孝孜面带忧伤,黯然说道。
“今个不是发丧的日子,你说这话,又有何用?”出人意料的是,韩瑞丰十分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我那天没有敢来,怕您老削断我的腿。”孙孝孜挠着脑门说道。
“我想削你,随时都可以!”韩瑞丰脸色变得阴沉可怕。
“那是,那是!”孙孝孜皮笑肉不笑说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没安好心,你今个来,有啥事,痛痛快快说出来吧!也许过两天,你就爬出韩家庄,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韩瑞丰勉强笑道。
所有的村民,都静静的听着!
“别介,叔!如今您当了村长,我是特意来恭喜您的!您看,我还买了两挂钢鞭。”孙孝孜手臂一抬,大老黑上前一步,递上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果然是红色的鞭炮。
“狗子,收下!”韩瑞丰满眼蔑视。
二狗子闻听,直嘬牙花,挠着头皮,不愿意动弹!
“这炮响,我先收了,但今个不放,过个三五天,你夹着行李卷滚蛋的时候,我再放!”韩瑞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孙孝孜脸红脖子粗,就像一个烧鸡大窝脖!
韩瑞山一言不发,真的像一个木头人!
二狗子一把拽过了塑料袋,脸上眉飞色舞!
“叔,咱俩能不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也许当中有很多误会。何况,我跟你儿子少平亲如兄弟,你又何苦步步紧逼呢!”孙孝孜厚着脸皮说道。
“我和你没有啥好谈的!但我有话要说!不可否认,你来了之后,韩家庄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这点来说,韩家庄村民理应感谢你,但是,砍光树木,破坏植被,掏空山体,都是你干的好事!不仅如此,你偷排尾砂,小河又遭到了严重的污染,韩家庄的土壤和水质都面临着严峻的威胁,而前两天山洪爆发,可以说是老天爷对韩家庄的惩罚,但你绝对功不可没!如果再让你折腾下去,韩家庄绝对会遭到灭顶之灾!至于你和少平关系不错,那是你俩的事!”韩瑞丰大声说道。
四周很多乡邻都瞪大了眼睛,似乎将信将疑。
“叔,你的意思是……”孙孝孜冷笑了一声。
“客气点说,韩家庄不欢迎你!”韩瑞丰沉声说道。
“不客气,又怎讲?”孙孝孜恬不知耻的问道。
“土豆搬家──你给我滚蛋!”韩瑞丰怒道。
孙孝孜仰天大笑,笑的令人发毛,笑的让人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