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贪得无厌(1)

齐桓公一战而胜鲁,不由得心花怒放,设宴宫中,遍宴征鲁有功将士,众将士推杯把盏大呼小叫。唯有鲍叔牙闷坐一旁,滴酒不沾。

召忽大嚎三声,仰天长叹道:“为子死孝,为臣死忠,分也!忽将从纠于地下。”遂以头触殿柱而亡。

管夷吾曾经谋杀过公子小白,小白不只赦了他的死罪,又封他为相。管夷吾得寸进尺,说什么“贫不能使富,疏不能使亲”。

鲁庄公驱车前行,来到乾时,见这里水足草肥,欲要在这里安营。管夷吾谏道:“小白初立,人心未定,应尽快讨伐他,这样也会引起他们内部变乱。”

庄公一脸讥笑道:“如你所言,小白已射死久了,怎么又当了君主呢?”说得管夷吾一脸惭色,退到一旁,庄公遂传令三军,在乾时安营。庄公营于前,公子纠营于后,相距二里。

第二天早晨,庄公起来尚未进餐,忽有谍报来报:“禀君侯,齐兵前来索战。”

鲁庄公道:“先锋何人?”

谍报曰:“雍廪。”

鲁庄公笑道:“此小人也,寡人要当面羞辱他。”说毕,遂引秦子、梁子,驾戎车上阵,果见雍廪跃马持枪,立于齐营。

鲁庄公高声叫道:“来将可是雍廪?”

雍廪高声回道:“末将正是雍廪。”

鲁庄公道:“你首谋诛贼,遣使求我,要立公子纠为君。唾沫未干,却又改图,信义安在?”说毕,弯弓欲射雍廪。雍廪佯装羞愧,抱头鼠窜。

庄公对曹沫说道:“还不快追!”

曹沫拍马急追,约追有半里之地,雍廪勒马而待:“曹贼,爷不是怕你,乃理曲也。有道是‘见好就收’,何故相迫如此之急也?”

曹沫道:“你既知理曲,就该下马投降,逃什么?来来来,吃爷一戟!”说毕,当胸一戟,朝雍廪刺去。雍廪忙侧身闪过,举枪去刺曹沫马头,二人一来一往,斗了八个回合,雍廪装作不敌,拨马又走 。曹沫哪里肯舍,挺戟直追下去。

前行约有二里之地,突然转出一将,跃马横刀,高声叫道:“曹贼休得猖獗,鲍叔牙在此!”

曹沫冷笑一声:“无名鼠辈,也敢挡我,看戟!”遂舍了雍廪,来战鲍叔牙。

雍廪见了,忙拨转马头,来助叔牙。

曹沫的武艺,与鲍叔牙本在伯仲之间,又有雍廪相扰,顷刻儿迫得他手忙脚乱。

相随鲁兵,见曹沫受困,忙驰马还报秦子。

秦子、梁子正要往救,忽闻左右炮声隆隆,宁越、宾须无两路伏兵齐起。

此时,刚巧鲍叔牙战胜曹沫,曹沫落荒而逃,鲍叔牙率领中军,如墙而至。鲁兵三面受故,军心惶惶,哪还有心应敌,渐渐奔散。

齐桓公传令:“有能获鲁侯者,赏以万家之邑。”使军中大声传呼。秦子急取鲁庄公绣字黄旗,抛之于地。

梁子慌忙跳下车来,弯腰将黄旗拾起,竖于己车之上。

秦子不解,问之曰:“齐兵势大,我军败局已定,你反将绣旗竖于己车之上,不是自讨苦吃吗?”

梁子曰:“我正要自讨苦吃,来误齐军。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还望将军好生看顾眷属。”

秦子恍然大悟,垂泪说道:“你去吧,我和主公会好好照顾您的眷属。”

待梁子去后,秦子保着鲁庄公,改乘轺车,微服而逃。

梁子正行之间,杀出一彪人马,挡住去路,细视之,乃齐将宁越,忙把头低了一低。

宁越不识梁子,但见车上建有绣旗,误作鲁庄公,令重兵围困梁子车。梁子摘掉头盔,以面示曰:“我鲁将也,我们国君已去远矣。”

宁越跌脚叹道:“竖子误我!”遂命军卒上前,缚了梁子,献于齐桓公,桓公命斩于军前。桓公因王子成父、东郭牙两路兵马尚无下落,留宁越、宾须无顿于乾时,大军凯奏先回。

鲁庄公正逃之间,迎面开来一彪人马,为首一将,乃是管夷吾,高声叫道:“管将军,快来救我。”

管夷吾驰马来到庄公车前,施一礼道:“君侯不必惊惶。”

鲁庄公满面愧疚道:“悔不听将军之言,方有今日之败。”

管夷吾曰:“君侯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

稍顷,庄公复又问道:“将军缘何来此?”

管夷吾曰:“末将正在后营,闻前营战败,遂教召忽同公子纠守营,尽起兵车前来接应,不想与君侯相遇。”

正说着,曹沫率残兵来会。三军合兵一处,计点人马,十停折去其七。鲁庄公垂头丧气道:“败矣,败矣。为之奈何?”

管夷吾道:“军气已去,不可复与齐战,倒不如勒马还鲁,方是上策。”

鲁庄公点头应允。遂拔营而起,星夜逃奔鲁国。行不二日,忽见兵车挡路,乃是王子成父、东郭牙抄出鲁兵之后。曹沫对庄公说道:“事危矣,主公速行,末将拼死也要为您挡住齐兵。”

复又顾目秦子曰:“你当助我。”

说毕,挺戟杀向齐兵。东郭牙见他来势凶猛,忙催马上前,接住曹沫厮杀。王子成父正要上前相助东郭牙,秦子杀到,二人战在一处。

管夷吾乘着四将大战之机,保着鲁庄公,召忽保着公子纠,夺路而行。有一红袍小将,见鲁庄公逃去,忙拍马急追。鲁庄公弯弓搭箭,忽听嗖地一声,那箭直奔红袍小将飞来,正中其额,倒下马去。

一白袍小将见之,怒马来追,庄公又是一箭,将其击毙。齐兵见庄公箭法高强,顿生怯意,追之稍懈。管夷吾教把辎重甲兵乘马之类,边走边遣,供齐兵抢掠,方算得脱。

曹沫为保鲁庄公,身负两剑,仍鏖战不息,待鲁庄公逃去,方大声呼道:“秦子,主公已行,可以走了!”当先杀出重围,返归鲁国。秦子却没有曹沫那么幸运,身中数刃,为齐兵所杀。齐兵乘机追走 ,越汶水至汶阳,将鲁境内汶阳之田,尽皆夺去,设守而还。

齐桓公一战而胜鲁,不由得心花怒放,设宴宫中,遍宴征鲁之有功将士,众将士推杯把盏,大呼小叫。唯有鲍叔牙闷坐一旁,不饮一酒,不发一言,齐桓公怪而问之:“乾时一战,鲁军大溃,就连鲁侯 ,也险些为寡人所擒,寡人特意拿出百年老酒,欢宴将士,您却闷闷不乐,是何道理?”

鲍叔牙回道:“公子纠在鲁,有管夷吾、召忽为辅,鲁又助之,心腹之疾尚在,老臣岂能乐得出来?”

齐桓公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说道:“卿言是也。”遂罢宴,单单将鲍叔牙留下,虚心就教道:“公子纠为患,为之奈何?”

鲍叔牙曰:“乾时一战,鲁君胆寒矣。请主公借臣兵车五百乘,压鲁境上,请讨公子纠,鲁必惧而从也。”

齐桓公毫不迟疑地说道:“寡人这就给你兵车五百乘,望卿马到成功。”

鲍叔牙谢恩而出,亲率大军,直至汶阳,一边清理疆界,一边遣公孙隰朋出使鲁国。

隰朋将行之时,鲍叔牙嘱之曰:“管夷吾天下奇才,我当言之于君,以备大用,定要他毫发无损,归之于齐。”

隰朋曰:“倘若鲁非要杀他为之奈何?”

鲍叔牙曰:“只要提起射钩之事,鲁就不会杀他了。”

隰朋诺诺而去,来到鲁国。鲁庄公闻听齐兵压境,心甚惧之,正要简阅车马,来战齐兵,见隰朋持书来见,不知何意,便在大殿上召见。

隰朋拜过鲁庄公,双手将鲍叔牙之书呈了上去。鲁庄公展而读之,书曰:

外臣鲍叔牙,百拜鲁贤侯殿下:家无二主,国无二君。齐已立小白为君,君臣之位已定。公子纠者,臣也,不行臣礼,妄窥神器,与乱臣贼子无异。我君以兄弟之情,不忍加戮,愿假手于上国。管夷吾 、召忽,我君之仇也,必欲手刃而快,望贤侯将此二贼,交来使带回。果真如此,齐鲁相亲如故,岂敢再动干戈。

鲁庄公将鲍叔牙之书读过之后,恍然大悟:噢,知道了,齐这次出兵,乃是为着公子纠,把寡人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来,对隰朋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请贵使暂去馆驿安歇,明日此时,寡人一定给贵使一个满意答复。”

他目送着隰朋走下殿去,方传召施伯,让他进宫议事。施伯接诏之后,不敢怠慢,乘车来到宫门,又一路小跑跑进大殿,满头大汗地问道:“主公召臣,为着何事?”

鲁庄公将鲍叔牙来书递给施伯:“卿先看看再说。”

施伯将齐书阅毕,沉吟未语。

鲁庄公道:“向不听卿言,以致兵败。今杀纠与存纠孰利?”

施伯曰:“小白初立,即能用人,败我军于乾时,此非公子纠之比也。况齐兵压境,志在必得,公子纠不死,齐兵难退。而我乾时一仗,元气大伤,很难再战,不如杀纠,免去兵燹之害,造福于百姓。 ”

鲁庄公颔首说道:“卿之言与寡人不谋而合。”遂于便殿,宴请公子纠,由施伯作陪,酒过三巡,菜过八味,鲁庄公命内臣将鲍叔牙之书,转给公子纠。公子纠未曾看完,脸色大变。

鲁庄公缓缓说道:“公子纠,以你看来,寡人是杀你好呢,还是保护你好呢?”

公子纠浑身颤抖,口不能语。

鲁庄公道:“你不说,寡人代你说吧。你乃寡人亲舅,寡人岂能忍心杀你,这全是小白逼的。你面见阎王之时,要狠狠参他一本,叫他偿命,叫他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拿酒来!”

他接觞在手,满满地给公子纠斟了一樽:“请你将这樽酒饮下,好早些儿上路。”

公子纠哪里喝得下去,呜呜咽咽地问道:“你要杀我,这事你娘知道吗?”

一提到文姜,庄公悚然一惊:这事不能让我娘知道,她若知道,这公子纠就杀不成了。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想到此,大声呼道:“武士安在?”

众武士齐声应道:“臣在。”

“快快将公子纠拉下殿去,斩讫来报!”

众武士一拥而上,将公子纠绳捆索绑。公子纠一边挣扎,一边喊道:“鲁侯,公子小白乃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鲁庄公连连挥手道:“快快推出,快快推出!”

约有盏茶工夫,众武士手提公子纠之首,还报庄公。庄公道:“速将它用金匣盛之,交给齐使。”

话未说完,曹沫押着管夷吾、召忽来到便殿:“禀主公,管夷吾、召忽已经拘来,如何发落,还请主公明示。”

鲁庄公道:“纳入槛车,一并交给齐使。”

值殿武士推出槛车两辆,来到便殿。召忽突然问道:“公子纠呢?我要见一见公子纠。”

武士回道:“他已经死了,你见不到了。”

召忽大嚎三声,仰天长叹道:“为公子死孝,为臣死忠,分也!忽将从子纠于地下,安能受桎梏之辱?”遂以头触殿柱而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施伯突然冲管夷吾问道:“管夷吾,召忽的话你听到了吗?”

管夷吾道:“听到了。”

施伯道:“既然听到了,你何以不追随召忽于地下,以尽臣职?”

管夷吾笑回道:“施大夫差矣。自古人君,有死臣必有生臣。我且活着去齐国,为公子纠申冤。”说毕,缓缓登上槛车。

施伯将鲁庄公拉到一旁,小声说道:“臣观管夷吾之容,似有内援,必将不死。此人天下奇才,若不死,必大用于齐,必霸天下。鲁自此奉奔走矣。君不如请于齐而留之。管夷吾留则必感我,感我而为 我用,齐不必虑也。”

鲁庄公道:“管夷吾,乃齐君之仇也。明知是齐君之仇,寡人反留之以用,虽杀纠,齐人不谅也,不谅便招兵燹,寡人不愿为也。”

施伯曰:“君若以为管夷吾不可留,臣也不敢勉强。臣还是那句老话,管夷吾者,天下奇才也。若不死,必大用于齐。用于齐齐必强,齐强不利于鲁,不如杀之,以其尸送齐。”

鲁庄公曰:“善。”遂传旨一道,将管夷吾就地问斩。

隰朋听说了,急忙进宫见鲁庄公,巧言道:“过去我君未登位时,管夷吾曾迫杀我君,箭射带钩,若非我君装死,早已命染黄泉。因此,我君对管夷吾恨之入骨,欲以亲手杀之而后快,如果我只带着尸 体回国见君,我君会感到同没杀一样不畅快,还望贤侯三思!”

鲁庄公移目施伯:“齐使之言是也。”遂囚管夷吾,并函封公子纠、召忽之首,交付隰朋。隰朋称谢而去。

一出曲阜,管夷吾便对隰朋说道:“大恩不言谢。我所惧者,施伯也。夷吾虽获释,施必悔之,悔之必追,我命休矣。”

隰朋曰:“如兄之言,为之奈何?”

管夷吾曰:“我制有《黄鹄》一词,可教役夫吟唱,以解疲劳也,这样就行得快了。”

隰朋曰:“太好了。”

管夷吾便教役人歌之。词曰:

黄鹄黄鹄,戢其翼,挚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

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

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

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

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役人既得此词,且歌且走,乐而忘倦。车驰马奔,计一日得两日之程,遂出鲁境。鲁庄公果然追悔,使曹沫追之,直追至汶阳,不见管夷吾,怏怏而还。

鲍叔牙于汶阳,日望管夷吾来,见面后,欣喜若狂,当即命隰朋破槛释放夷吾。夷吾曰:“非奉君命,未可擅脱。”

鲍叔牙曰:“不要紧,君侯乃一明君,他不会怪罪的,况且,我还想将您荐之于君侯,君侯必当大用。”

管夷吾曰:“吾与召忽同事公子纠,既不能奉以君位,又不能死于其难,臣节已亏矣。况乎反面而事仇人?召忽有知,将笑我于地下矣!”

鲍叔牙曰:“‘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兄有治天下之才,未遇其时,主公志大识高,若得贤兄为辅,以经营齐国,霸业不足道也。功盖天下,名显诸侯,孰与守匹夫之节,行无 益之事哉?”

管夷吾嘿然不语,叔牙亲解其缚,嘱之曰:“兄在汶阳暂住几日,弟这就回临淄面见桓公,请兄静候佳音。”

鲍叔牙说毕,辞别管夷吾,星夜来到临淄,见了齐桓公,张口便道:“臣为君吊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