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远正从老太太的屋中出来。
脸色沉闷,显然没能与老太太谈妥带梵音离开的事。
低着头往外走,就看到杨志飞的媳妇儿急匆匆的从外赶来,那副模样好似家中出了什么大事,一阵风似的便冲进屋去,连他张口欲喊一声“大嫂”都没来得及。
这怎么了?杨志远正纳着闷,就见梵音随后进了院子。
“父亲。”梵音笑眯眯的上前打了招呼,杨志远的嘴朝着屋中努一努,问询着怎么回事。
梵音犹豫了一下,走近杨志远,悄声道:
“女儿刚刚想去帮父亲定好明天离去的杂事,您上次说过想要带以前的书籍,另外还有邻里乡亲送给您的盘缠和礼品,这就去找了大伯母,昨天老祖宗不是说往后家里的事都交给大伯母么,女儿就去了,可大伯母好像不知道……”
梵音直盯盯的看着杨志远,杨志远也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父女二人对视许久,杨志远的脸上闪现些许复杂的面容,有惊诧,也有着难以隐忍的笑。
“女儿这么小就替为父着想,实在是我的福气啊!”杨志远的感慨很有内涵。
梵音揪着他的衣襟道:“那咱们怎么办?”
“为父教给你的《论语》你背好了吗?”杨志远随意找个话题,他是想离开这儿,因为老太太屋中已经逐渐响起了争吵,躲得远一些,免得迸溅一身血啊……
梵音嘿嘿一笑,“女儿不想背《论语》了,想听父亲讲故事。”
“走,你想听什么故事?”杨志远摸着她的小光头便往外走。
梵音紧紧跟随,忽然道:“女儿想听《三十六计》。”
“啊?”杨志远愣了片刻便很快反应过来,“对!三十六计走为上,三十六计第一计为金蝉脱壳,是指蝉脱去外壳蜕变成另外的模样,用假象脱身,让对方不能及时发觉,话说很久很久以前的南朝,有一位大将军叫檀道济……”
父女二人边说边走,貌似散步,其实步伐极快,匆匆的离开了战场。
老太太的屋子里已经打翻了天了。
杨志飞的媳妇儿冲进门时,就听见老二的媳妇儿正在跟老太太要银子,好似是杨志奇在外面又生了个野儿子。
老太太不想给,老二媳妇儿便拿了杨志飞的大儿子说事,斥他到处的沾花惹草丢杨家脸,都是老太太包庇。
大媳妇儿没听见前面的话,只听见了要银子,当即大怒。二话不说就朝着老二媳妇儿的脸上抽了巴掌,二媳妇儿吓一跳,嘴角被打出了血以后,便厮打起来。
老太太差点儿气过去,终归是下了床,朝着两个媳妇儿一人打了一巴掌才算停手。
“你们……你们这是想让我死啊!”
老太太勃然大怒,捶着胸口猛咳不止,其实她的病没有多重,都是苟郎中那一句话吓的、外加让杨暮林那个老头和家里人气的。
大媳妇儿拍拍脸,冷哼一声道:
“这一巴掌我记了心里头,可是您第一次伸手打我,还是个闺女时,就听说杨家门槛儿高,嫁进来我算是见识到了,这门槛儿的确高,高的都离谱了,做出的那些恶心事比鬼故事还吓人,别的没学回,胆子我是练出来了,不让我管家里事,还伸手打我,若是不给个说法,我就跟杨志飞和离,你们家的丑事恶心事也别怪我嘴快的宣扬出去!”
大媳妇儿话说完,二媳妇儿接着道:
“哟,大嫂,好像挨打的就是你一人,家里事都是你跟大哥管着,我们分毫都插不上手不提,连要点儿银子花花都成错了?我们可是亲戚,不是那小猫小狗的,随意给两口吃的就行,还嫌别人做的事丑?你们家大侄子的那点儿事就光彩了?”
“轮不着你说话,滚!”大媳妇儿彻底的撒了泼,一步上前就把二媳妇儿吓的躲了老太太身后,眼泪儿吧嗒吧嗒就流下来,“娘,您瞧瞧,我们在家还有活路么。”
“又没让你死去,你嚷嚷什么?先回去!”老太太的脸色很沉,二媳妇儿听她这一说,不由得侧脸瞧瞧老太太的脸色,可这一看不由得吓到了,老太太满脸铁青不说,连眼睛里都充了血。
“那、那我先走了。”二媳妇儿心眼格外的多,眼见这副状况,也知道她得不着好,匆匆的就跑了出去,找杨志奇撒气去了。
老太太看着大媳妇儿,咬牙切齿的道:“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想把杨家什么丑事说出去?嗯?”
“您曾经当乐子讲的事都忘了吗?好像别人都是傻子,这世上就您脑子最灵似的。”大媳妇儿仰头的道:“您的身体也不好,不妨以后就在屋子里歇着吧,院子里的活我来干,银子我来管,老二家的我也不亏了她,您看怎么样?”
“这银子都在您手里把着有什么用?您现在的身体也不中用了,干活还得我们去,再来您这儿拿银子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一样费了二遍事?还不如直接给了我们,我们还能不孝敬您?”
老太太一双眼睛凶狠的看着她,大媳妇儿也不怕了,这一次连叔祖父都站了身后,她还畏惧什么?
而且她也听说了,那位叔祖父要搬进杨家来,她何必还怕这老太太?
嫁了杨家这么多年,她被当成下人似的呼来喝去,不顺心就挨一通骂,她也该翻一翻身了。
老太太依旧瞪着她不说话,大媳妇儿看半晌,皱眉道:“您倒是说话呀!”
依旧不动……
“娘?”大媳妇儿害怕了,不由得慢慢走过去,就见老太太的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看向前方,连她走到身边都没回神。
“怎么了这是?娘?”大媳妇儿有些害怕,伸手轻轻的一碰,老太太“咣当”就倒了床上。
“啊!死人啦……”
大媳妇儿一声嚎啕大喊就往外跑,院子里彻底的乱了套了!
***
杨志远得知老太太没死的消息,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若是她过世,丁忧三年,他没等赴任就要守孝,岂不是太倒霉了?
这样想完,杨志远不由得对自己的不孝有些脸红,可见梵音在一旁咯咯偷着乐,不由得心虚的斥道:“怀柳,你祖母病重,你怎能笑出口?”其实他也很想乐,可好歹还有一分城府,能忍得住。
梵音挠了挠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笑是因为祖母保住了命,她保住命了,我能不乐吗?”
话语虽有强词夺理,但好歹是给父女二人找到了笑的理由。
虽然理由牵强,但父女俩俱是心领神会的面对面咧嘴一笑,杨志远道:“女儿说的对,是该喜庆,该高兴。”
“父亲,”梵音笑容收敛,认真起来,“祖母已经卧病在床,家里都是大伯和大伯母在张罗事,您说大伯会不会让我走?”
这个问题很沉重……
杨志远低头沉默了半晌,“我会再去试探着问一下,”摸着梵音的头,“为父也舍不得留下你。”
梵音心暖的一笑,“要不然咱们偷偷的走吧?”这种想法不过是一刹那,“不行,父亲是有功名的人,怎能偷偷摸摸。”
杨志远似过往的经历太苦,梵音这般说完,他倒没有气,脸上沧桑疲惫更重了些,“十年寒窗苦,到头来不知是否能一鸣惊人,即便是众人追捧又能如何?曾有的过往只有自己的心里清楚啊。”
杨志远感慨了一句,忽然笑道:“不过女儿能将一碗素面做的那么有滋味儿,为父的心里更有底了。”
“啊?”梵音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可不等父女叙话更多,就听门口有了响声。
“三弟,你出来一下。”是杨志飞。
杨志远拍拍梵音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着急等候片刻便出了屋。
可他前脚一走,杨志飞的媳妇儿后脚就进了门,梵音惊讶片刻不由得看着她,“大伯母有什么事?”
“你这日子过的倒是舒坦着了,还真把自己当了杨家的四小姐了。”大媳妇儿说的很轻快,“这里就咱们俩,也不必弯弯绕的说话,真累的慌。”
梵音站在那里看她,不知道她这番前来是何意,不妨等着她先开口为好。
见梵音不说话,大媳妇儿的神气劲儿更足了些,“我来是想告诉你,往后这家是我管着了,你的事,自当也是我来管,我也不会刁难你,往后你就当成这是家一样过日子,我们也真当你是侄女。”
“留我在这里作甚?还得多一双筷子。”梵音的语速也快,“你不妨让我跟着父亲走,或许对你们也有好处。”
“哟,这话说的够大的,你能干得了什么?”大媳妇儿揉着自己的胳膊,刚刚忙乎老太太的事,她也浑身酸疼的……
“你们家又不是只有你跟大伯两个人,不是还有个闺女?”梵音笑了笑,“等父亲去了县里站稳了脚跟儿,你家闺女也长大了,我也可以多个姐妹作伴。”
“你不去,我家闺女就去不得了?”大媳妇儿声调拔了高。
梵音嗤笑一声,“我都不去,你家闺女凭什么去?县里可不是杨家村,在那里长大的孩子,总比在村里见的世面多,或许可以嫁的更好,到时候您的脸上也有光彩……”
大媳妇儿抿了下嘴,她有些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