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寻思杨暮林这位辈分最高的老人是一棵救命的稻草。
没想到这是一棵芭茅草,她刚有心触碰就割了她的手。
她十岁年龄小,她是个不谙世事去为母亲守孝的小丫头,她说出那一句话谁能怪她错?
杨志远不会,因为她的话正是杨志远心中所想,只不过她说出来了,杨志远在忍着。
“你这丫头,再敢胡说一个?”杨暮林很生气,气的胡子都跟着颤动,杨老太太哎哟一声,“这话我一直不敢说,就是怕志远多心,这可好了,孩子心里都有怨气了。”
“胡闹,都是胡闹,把闺女留给家里人护着,你还怕什么?”杨暮林的火气又上来了,“既然承认是杨家村的人,那就别把杨家村的人都想成畜生,这个丫头我来帮你看着,她若少一根毫毛,我的老命就赔给你,你若不答应,就不要再叫我一声叔祖父!”
梵音要开口,被杨暮林指着道:“你个丫头给我闭嘴,小小年纪心计这么多,这里还轮不着你说话。”
拽紧了杨志远的衣襟,梵音小脸通红,闷声不语,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否则杨志远更不好处理。
如今她已经无能为力,都要看这位父亲的了……
气氛就这样的僵着,杨志远被逼迫的有些发抖,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梵音的身上,“我还有两日就要离开此地,只想与女儿共享天伦之乐,望各位海涵,抱歉。”
说罢,杨志远便起身离去,梵音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临走时不忘看了一眼杨暮林这个老头子,随后又看了看杨老太太,最终叹了口气,好似把话憋回肚子里不敢说的模样,跑几步追上杨志远,父女二人就这样离去。
祭祖的一桌子饭菜早已经凉了。
杨老太太的心也跟着凉了,刚刚梵音的眼神好似在讽刺她的无能,她的确是想留下梵音,但前提是不能让杨暮林这个老东西得逞。
他若想插手自己家里的事,这日子还能过得了吗?
“老三也是个命苦的,媳妇儿没了,如今就剩这一个孩子,在外拼搏了这么多年,如今功成名就的回了村里,也不忘村里人的亲情,祭祖,开流水席同庆,更是承诺了有求必应。”杨老太太起了身,看向其他桌席的人道:
“还想让他怎么样?他做的还不够吗?”
“够了,他是村里人的骄傲。”
“俺们是做不出来……”
“干嘛非让他把孩子留下?一起带走去享福有什么不好的?”
“以前没了志远不也过日子了嘛,何必非逼着人家父女离散,不都成了恶人了。”
“就是……”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矛头很快就指向了杨暮林这个老头。
杨暮林冷哼不语,他不屑与这些小字辈儿的争高低,他们懂个屁?连杨志远不是这老婆子亲生儿子都不知道,柳氏怎么死的,杨志远心中能没有数吗?
换做是他的话,带着闺女离开杨家村,恨不能连自己的姓都改了,谁还搭理这帮祸害?
杨家村好不容易出息了这么一个,他怎能任杨志远把杨家村给扔了?单看如今的杨志飞,整日里苛待村里的农民不提,他的那个儿子偷鸡摸狗,还勾三搭四的耍花花肠子,已经不是一两个人向他抱怨过了。
如今的杨家村虽然还是这个名字,但外来户已经不少,大户富户更不少,若再这么下去,老杨家三代的里正之位就要让人给挖走了!
他好歹这一张老脸还在,怎能让他们把杨家村给糟蹋了?
如今只能靠着杨志远,他若是还有个闺女在,时而能回来看一看,也能震慑下其他人家,让老杨家的名声能再保上几年几十年,起码等他闭了眼啊……
杨暮林没有说话,只听老太太在那里抱怨着,“……如今他这一走,我可不知怎么办是好,可别怨我这个当娘的心狠啊。”
“不怨你怨谁?瞧你把你儿子管成了什么样?老大整天的游手好闲,大孙子的那点儿糗事我呸!我都没脸说,怕被老祖宗半夜托梦骂死我,杨志远能有今日的成就,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个老寡妇不好好的管儿孙,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杨暮林站起身,一把将桌子给掀了,“吃什么吃,都吃个屁!”
说罢,他便背着手,大步流星的离开。
杨老太太气的胸口绞痛,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儿,眼前昏黑的倒了过去。
“娘!娘,快来人,快去村西边儿请苟郎中!”杨志飞大声嚷着,有人已经匆匆的往西跑,杨志奇在一旁撸胳膊挽袖子叫骂,“这个老不死的,咱娘要是出了事,我把他塞了坟堆子里!”
“少胡说,有本事你现在去?”杨志飞无奈一叹,扶着杨老太太上了背,“把娘背进去屋里去再说!”
***
梵音没能与杨志远叙上几句私话,就传来了杨老太太昏倒的消息。
杨志远皱了皱眉,没有马上赶过去,拍着梵音的肩膀道:“丫头,我不会让你再吃苦头的。”
“您一走,我自己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连说话都没了资格,吃不吃苦,您知道吗?”梵音声音有些凉,“如若您不肯带我走,这俗我也不还了,继续佛堂里当姑子去。”
“还跟父亲闹上小脾气了?”杨志远故作生气,可见梵音的脸上没有虚色,不由得心里急了,“你这话还当真不成?”
“这话怎能随意与父亲胡说?自是当真的。”梵音的确做好这个打算。
刚刚的情形,杨志远已经跟那个老人撕破脸了,可若是他们依旧不依不饶,杨志远或许真的会暂时退让一步,将她继续留在杨家村。
但若那般的话,杨老太太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就要寻个办法能够自保。
那她不如继续去做她的小尼姑,只要再求个稳妥的法子,让杨老太太不敢轻易的动她。
杨志远的神情更沉了,显然他也感觉到梵音是认真了,可外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他也不得不出去看一下,“先别急,为父出去看一下咱们再行商议。”
梵音没有揪着他不放,也是第一次看到杨志远脸上不耐的神色出现。
老太太昏了?她不会就这么的过去了吧?梵音恶意的腹诽着,又觉得心思有些毒,单手作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佛祖恕罪”,也跟随着前去探看杨老太太的状况。
苟郎中被请来时,杨老太太其实已经醒了过来。
可她故意装成伤心欲绝的模样,为的是缓和下刚刚造成的尴尬僵硬,也是为了让杨志远妥协。
苟郎中号过脉,缕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摇头晃脑了半天,杨志奇忍不住性子急问道:
“苟郎中,我娘的身体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志奇说话很急,让苟郎中略有不悦,“行医讲的是探、闻、问、切,我刚刚号过脉,还什么都没有问,岂不是敷衍了事?每下一种药,那都是牵系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急什么?”
训斥几句,杨志奇退后不再开口,杨志飞安抚道:“老苟你别介意啊,我二弟也是担忧母亲的身子,你来问,你问。”
“老三呢?他们父女俩饭可还没用呢,让刘婆娘煮上两碗面端过去。”老太太微眯的眼睛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其实她是看到了杨志远在门口的影子,还有梵音小秃脑袋反射出的亮光。
阳光普照的天气,梵音的目标太明显了……
梵音悄悄的撇了嘴,老太太又做戏了。
杨志远迈步进了屋子,杨志飞连忙迎上,“娘刚刚还在说起你,可是要用饭?”
“不用,先请郎中给母亲诊病,饭食稍后再说。”杨志远不愿多说,只看向苟郎中和老太太。
“这位是苟郎中,老苟,这是我三弟。”杨志飞起身绍介,梵音听他对郎中的称呼咬着舌头差点儿没笑出来,只得背过身去,闷头不语。
苟郎中只与杨志远拱手算是打过招呼,随即问向杨老太太一些问题。
杨老太太长吁短叹的回答着,更做出说话无力的模样来,好像受了多大的气。
梵音打量着她,心中在腹诽着,至于吗?她跟杨志远离开后发生什么事能气成这样?心中带着怀疑,梵音就见苟郎中准备提笔开药方子。
杨志飞亲自去铺好纸张,苟郎中琢磨半晌才行笔写下。
梵音人小,凑过去看,可见苟郎中写的都是贵重的药,老太太瞧着也没什么大毛病啊?这郎中蒙银子的吗?
“苟郎中,我祖母的病到底是什么?没事吧?”梵音天真无邪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好似真是关心祖母的孝顺孙女,苟郎中挑了眉,琢磨半晌,又转回身看了一眼杨老太太,待见到一屋子人都瞧着他,哀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的念叨着:
“……杨老太太的病是否能好,是否能够延寿,就看我笔下这一副药了!”
梵音瞪大了眼睛,杨志飞吓了一跳,可还未等众人开口问,只听身后“嗷!”的一声,杨老太太昏过去了!